那日,人群中我见你回眸,灯火阑珊,时间的风霜没有擦掉嘴角的妩媚,可物是人非。你未看到我,我却兀自呆呆,伫立了良久。
常听文人矫情,青春是一首诗,唱尽一曲风华正茂,挥散倚桥的春风得意,到头来,翻着老照片一张一张去看,触目之下,按图摸索,竟是在遍寻你的蛛丝马迹。
我十年前定居北方,仓皇地逃离江南的烟雨。一别经年,竟一封书信也未曾寄出。与青春作别良久,回忆里却没有多少让人愉快的故事,星星点点的段落与章节,历历在目的竟全部与你有关。
故地重游,果如韦庄口中所念“如今所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抬手就能摸到溪亭日暮的年纪,怎能不心心念着那揉段人肠的悲欢离合。
踏上旧时街巷,每一步走得都小心翼翼,怕不经意间把前尘往事全部打翻,徒惹一些下不了心头,偏偏又纠结在眉头的无端伤感。
怎奈何,扑面而来的回忆,浓得像一杯染了风尘的烈酒,死死抓住你不放,躲在杯中的琐事汹涌澎湃,我无力挥散,就让它们聚在一起,索性醉倒在这街头被人拖走,那些驻足议论纷纷的人,只道我是个落魄潦倒的笑话罢。
“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南我燕北”,抚着这一腔醉意,低声呢喃,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
转过前面的街角,有座茶楼,小时候爷爷清晨爱在茶楼上听曲,你我躲在茶楼下面玩抓籽儿的游戏,你总是赢我总是输。
楼上折子戏里唱着“我如今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只落得泪万行、愁千状,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
少年不识愁滋味,听不懂曲中意,常笑唱戏的女子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却不料时间已在耳朵里埋下了余味,猝不及防间懂了,寻觅千番,早不见来时风光。
偏偏茶楼上依旧有人在弹唱,谁把扬琴换吉他,昆曲换民谣,不过新瓶装了旧酒。要人命的是,歌者都一样的苦大仇深,“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絮絮叨叨,却字字戳人心窝。
叫一碗阳春面,淋两勺猪油,烫几颗白菜,就着煮好的花雕入吼。
“来,从爷爷那儿偷来的杏仁儿糕儿,要趁热吃。”
“嗯”
“好吃不”
“好吃。”
“那个,我能摸摸你的马尾辫吗?就摸一下。”
“..........呃,好吧,看在杏仁糕的份儿上,就一下啊。”
你无邪的笑容,就端端正正,剪映在眼前古朴的窗棂上。拓了朱漆的桌面,有岁月的香味儿,醉意被勾引的复又深沉了几分。
酒足饭饱,颠颠倒倒地往前走,经过一座石桥,南方的小桥流水,深巷雨伞,在不同的诗人口中传唱。旧时的风景是一张看不出衰老的定格照片,恍惚间,我以为在桥上看到了你我。
牵手走过桥头,你嘴里唱着悠扬的船歌,每一个字,都格外柔软。于是阳光立时变得无比温暖,照耀得身边一切都格外明亮。
良久,回忆过后,所有一切又全部在霎那间暗淡下去。
我应母亲所嘱,变卖了老家宅院,此去经年,若无变故,恐要老死在北方,南方的旖旎怕真是良辰好景虚设了。收拾家中旧物,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忍不住在你家门前停步,徘徊了许久,你家的院落不知易了多少主人,此时已是荒草丛生。早听母亲说,我走后的第三年,你父亲因为升迁举家搬到了杭州。只是你风光大嫁的那几日,在老家宴请了一众宾朋,而后便没了音讯。母亲向我感慨婚宴上你的美丽与端庄,我别过头去,点上一根烟,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怀愁绪,几番离索。看惯了北方的冰雪,以为屋檐下的烟雨早已是模糊的前尘。遥想,我离开的那夜,撑蒿的船夫划破一江春水。对面的岸上空空荡荡,你怕是正在深夜熟睡。我幻想过你突然出现,然后执手相看泪眼,彼此相拥,话别。
可我不忍打扰你,只这一次,负你一生的是我,那一怀的悲怆尽数化为寸寸相思,洒在岁月的长河中。
是夜,雨下了很久,在门前的芭蕉上敲敲打打,我辗转反侧,耳朵里是你唱歌时悠扬的曲调“船儿摇过春水不说话呀 随着歌儿划向梦里的他。嘴儿轻轻唱着不说话呀 水乡温柔象那梦里的画”
我此刻如此想一头扎进困倦,借着南方的雨,做一个沉沉的梦。
梦里,我已是满头白发,而久违的你却青春依旧,恍然如昨。
人群中我见你回眸,物是人非,你未看到我,我却兀自呆呆,伫立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