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王二狗小姐(日常三事)

两边都是她

天有点灰蒙蒙的,雨亲亲切切地下着,仿佛不是秋季而是初春,温度却刚刚好,丝丝清风入面,清爽得让人想一直走在铺满香蕉色叶子的小路上,雨宛若一位戴着玉兰面纱的婀娜女郎,我们这些行人仿佛都置身于她的舞会之中,轻轻盈盈地随她一起跳着一场关于秋季的圆舞曲。

“这时候,要有一把透明的雨伞才好,不管哪个角度都可以看到雨,头顶传来的节奏要配合空灵的画面才完美。”,二狗无奈地看着空空的爱心伞置放处,而面前一对恩爱的小情侣正在那透明天空下憧憬大笑。有时候,说着快乐而美丽的话的同时,内心是在轻轻叹息吧。

“没事儿,我们可以晴天再借的啊。”,我试图用无厘头让这家伙暂时忘记透明天空。

然后,二狗就笑着看着我,突然,她出乎意料地把自己的遮阳伞抛给我,一颠一颠地跳进了细细长长的雨帘里,轻快地笑着跳着,仿佛这雨不曾下着,又仿佛这雨一直下着,她像一只快乐地不停息的陀螺。我看着雨中欢脱的二狗,忽然之间,脑海里轰隆隆地浮现出《初吻》中苏菲玛索夜晚在雨中浪漫而充满诗意的漫步和她奋力而真诚地跳舞的样子。

可是,王二狗转完圈圈像只狼狈而湿漉漉的流浪狗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再次出现了被雷劈的感觉,二狗,你果然总是猝不及防地就让我辣眼睛啊。

可是那又怎么样?我还是牵起了她的手。一只温暖而湿润的小熊掌,如果长点柔软又有光泽的绒毛就和夜晚没音儿的猫肉垫子一样了吧。

(一)青蛙

这些天,不小心就喜欢上一个女孩子。

具体点,是在毛概课上一见到她,心里就误了一拍的。

说实话,第一节课我坐在最后一排的时候,百无聊赖。眼神四处飘散,从老师背着书本的话语飘到窗外蓝天下随风婆娑得影影绰绰的浓密落叶上,仿佛自己是随意就落到这个世界的顽皮球,正想打一个哈欠的时候,前几排的她,一个侧影不经意地袭来,让我微张的嘴就那样半张了几秒。

怎么描述她呢?那是一种与性别不相符的神秘感,像一只空灵而慵懒的双色眼波斯猫寄居在忠实又独立的黑色狗身上。我望着她,像望着手中泛蓝而透明的汽水,我仿佛还没有尝到味道就可以想象很久,又仿佛因为心里有太多斑斓的想法而不敢喝下,害怕损害了本身的味道,哪怕一点点。

我无奈地笑笑,或许我就是因为如此才不敢谈爱交往,明明是一件单纯的事非要陷入一些自我的哲学命题中。

何况,我和这汽水之间还隔着玻璃,不是么?

阳光轻轻地照进我的眼睛里,我解开衣服的领口,把久违了的阳光收进自己的身体里融入血液。

“咕咚咕咚……”。

对于突然闯进来的声音,我产生了莫名的怀疑,现在的秋季怎么有着青蛙欢唱,慢慢地闭上眼寻找声源。

找一只蛙的时候,自己的呼吸声都感觉会是累赘。突然间,我走神般噗嗤一笑,想起了童年时候炎热而兴奋的夏季夜晚和一只青蛙的对话。

“青蛙先生,请问你和蟾蜍伯伯有什么不同么?”,流着眼泪的我穿着开裆裤大眼汪汪地问着对面的一小坨绿色生物。

“我可以吃害虫啊,舌头特别好用。”,王二狗偷偷躲在墙角后插着嘴。满手的泥巴,脸上还写着“王”字。

“原来是这样啊。”,小小的我像听到了神明的回答一样兴奋,抹干了眼泪,还想继续看看它的舌头时,王二狗却突然从墙缝里钻出来,眼睛亮闪闪地发出勾人的异常光彩,像一只动作灵敏的幼狼扑向了青蛙先生。

“呱!”,青蛙先生还来不及多叫几声就逃脱得无影无踪。

我盯着横空出世的王二狗小朋友,还没来得及跑掉,就被她充满泥巴的手牢牢握住,然后她竟然就厚颜无耻地介绍自己是青蛙。那时候,我正值年少,又不知她炉火纯青的把戏,着实信奉了这“青蛙”许久。

可是被崇拜的代价就是,二狗喝东西的时候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而是“咕~噜~呱”,活活地一只化作人形的青蛙,还是雄壮的公蛙。

我睁开眼,慢慢地带有侵略性地把像八爪鱼的手伸向前方,“唰”地抓住了她的一把头发。

“诶呦喂!”,二狗抓住自己的头发,龇牙咧嘴地梗着脖子扭过头来瞪着我的脸,然后,把瓶子重重地放在我的桌子上,她的动作很有技术性,看似充满可以砸桌子的力量但放下的时候偏偏又是那样静悄悄的,仿佛她的手既是铁锤又是棉花。

我很满意地放开了她栗色的发,就下意识地继续做笔记。根本不用看,那瓶汽水,一定只剩一个玻璃瓶了。

而那个神秘的女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地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与二狗对望

(二)湖怪

我和二狗总会在特定的时间喜欢上同一件事,即使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流,可是总会在一次谈话中重复地说着一句话:“我也正在做啊!”

后来,我才知道这奇怪而存在的力量叫做:默契。

今天,天气预报说临近的山上迎来了第一场雪,我和二狗在温暖的自习室里用光洁的手指看着各国的书,我们没法看到雪,也无法爬到山,我们只能在书里温暖,在书外感受连绵不绝的秋雨,这秋雨无法堆叠成不同的秋雨,不像山上的雪一样爬满半山腰,不像洁白的雪可以反射出不同的光,它只能像人们的消逝般慢慢流走,然后变成无法触摸到的天空中不知味道的云朵。

二狗是高度近视,可她偏偏还不戴眼镜。每次拳头大的字在她的眼里愣是能看成米粒也不如,而看书的时候眼睛就眯得不能再眯,几乎要和书页黏在一起,我每次看着她这副样子,就仿佛她刚刚从书里钻出来一般,又似乎要被书吸走,心里总会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等到看书到疲累的时候,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她,总想莫名地松口气,原来二狗还好好地趴在书页上啊。

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安娜卡列尼娜》,我上星期也拜读着这部漫长的巨著,二狗的眼睛贴得只有几毫米的距离,果然学习和睡觉的距离还是极小的,一不警惕,就会跌落到堕落的软垫子上无法自拔,二狗真真是意志力坚定,颇有蛙神的觉悟啊。

突然,二狗伸直了脖子,转过来拿走我的《味道》,然后抓过我没有做好准备的耳朵,温热的风从她的大嘴里传出:“这不是《味道》三书么?你怎么能自己吃独食!”

然后画风突变得十分诡异,一本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小小的书上投射出两个紧挨的影子,一个影子几乎和脸重叠在一起,另一个则不时地转换角度以看到完整的文字。而“安娜”则静静囧囧地躺在桌子的另一侧。

上完漫长而诡异的自习后,我们打着伞转着圈儿走在淡黄的路面上,有着积水和黄绿相间的路面发出湖水的光芒,突然传来晚风呼啸的声音,二狗立马麻利地收了自己的防晒伞,哒哒地跑进我的围巾格子伞来,明明很嫌弃我这把丑得要命的直男伞,现在却不知缘由地跑了进来。

“你是因为想到了湖怪么?所以不觉得我的伞丑了?”,反正这里幽暗而奇诡的气氛让我的汗毛有些微微树立。

“才不是呢!”,二狗有些气愤,仿佛觉得我把她想得这么细弱实在有违常理般,突然她画风一变,娇羞地笑了:“人家的兰色伞那么好看,被雨淋了多不好啊,而且我还得认真地叠伞,实在是很费力气!”

“你果然是二狗!”,她这么娇羞的样子我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见,着实吓得我虎躯一震,二狗果然不是个女孩子啊,不然娇羞起来怎么这么可怕呢?

但我还是想问问二狗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当然,我对她能嫁出去只抱着百分之一的希望,毕竟这年头萝卜青蛙各有所爱嘛,说不定我们二狗还能招来只丹顶鹤呢。

“二狗,你有喜欢的雄性么?”,我假装不经意地问着她,眼睛不时偷瞄在她变化莫测的脸上和塞满零食的嘴里。

“我啊,现在还没有这个需求。”,二狗鼓鼓的眼睛瞅着我,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来,“你是不是傻,我这么近视除了能看见你这么个活人还能看见谁?去去去,一边儿玩去,别看我的鸡腿了。”

然后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我的伞,把我扔在了这下着密雨的萧瑟湖中,二狗你这个鸡腿吃货,一定是激素吃多脑子卡壳了竟然把我丢在这里!

万一,嘿嘿,我被湖怪吃掉了呢?

“啊,好疼。”,“唰”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不明物体砸得我的头快成核桃仁了,我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发现自己额头上有着一条红印,十分类似鸡腿骨头。

而前面的王二狗偷摸摸地回头看了我匍匐前进的样子,肩膀一抖一抖地跑得更欢了。

湖怪大人,此刻我反而很想你出来,把那个叫做二狗的笨蛋咬住然后让她飞上天。

出来吧,湖怪

(三)心里的瘤子

〈1〉阿拓

晚上同寝室的阿拓眼圈漆黑布满血丝,穿着以往不曾穿过的黑色西装回来了。

我蹭蹭自己的灰色毛线袜子,穿好鞋子,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试图给他一个拥抱,但又有一丝疑惑:这家伙上星期不是才失过恋么?我们同寝除了老胖这个有家有口的死胖子不用去,其它的单身汉子差点没喝死,难道这病又复发了?想到这儿,我伸出的胳膊不禁一抖,罢了罢了,我们的情谊喝点酒还不是必须的么?

可是,我的胳膊就像阳台空空的衣架一般,静置了许久,阿拓这孩子怎么还不来我的怀抱?

我睁眼一瞧,吓得魂儿丢了半个,下巴早抛到了九霄云外,阿拓一个堂堂一米八黑脸大汉子,整一个身体都摊在床上,他的脸陷在枕头里,仔细看看那枕头布还映出了许多的口水,诶呀,原来是累了。可是怎么还传来低低的“呜呜”声,像极了隔壁偷偷养着的土狗吃骨头的声音。

“阿拓,你别说梦话了。”,我轻轻地走过去点点他的肩膀,好家伙一身酒味儿,要我说男人要不别喝酒,喝多了酒还不如不睡,你以为躲到了梦里就安宁了,其实那些有的没的一股脑儿全堆进心里,心可比脑子小多了,这么撑着,怕是睡着还不如醒着,喝了还不如不喝。

我正宛若老者无奈地摇着头,突然,阿拓打了个滚儿,像个丧尸般直挺挺地僵在了地板上,就那样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妈呀!”,他这样是中了毒而不是喝了酒吧,眼冒金星的我“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使劲地睁了睁眼鼓了鼓劲,然后慢慢地蹲到地上一个离阿拓不近不远的位置,这样子近可攻远可守嘛,万一这死小子发起酒疯来我还可以从背后拿出绳子让他冷静一些,万一他出事了我就直接报警呼救。

“阿拓,姑娘没了咱可以再找,同级的不行就找学姐,高大成熟御姐范儿;学姐不行就找学妹,马上这不就要迎新晚会了,那小模样儿一个赛一个,准能嫩得出水来,也渴不着你这老牛。”,我本想少说一些就让他赶紧一吐为快的,可我偏偏就是个愈紧张愈话多的主儿,越想拉住话匣子偏偏脑子里的多话弦就愈多愈紧,真真是急煞我也。

阿拓就紧闭着眼躺着冰冷的瓷砖上,他身上却冒出许多热汗来,定定地一看竟还有丝丝热气,像夜晚有无数委屈想要诉说的鬼魅,又似生无可恋的游丝,我多想摇醒他,哪怕逼迫他说出一切,也好过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颓废样子。

“砰砰,砰砰,砰。”,暗号这时响了起来。

一时间我的心有些矛盾,我不愿她也介入进来。

“门没锁,我来给你送雨天弄脏的外套。”,她轻快地说着然后欢快地跳了进来。

我转过头来闭上眼,静了两秒向上抬头正好和二狗震惊又慌乱的眼神对上。

霎时间,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我心跳,那“噗——通”声似乎极慢,慢得我的脸都一怔一怔地抖。但后来二狗还直直地看着我眼睛告诉我,她进来后我就一直喋喋不休,她一看我这副样子马上就明白事情不妙,我愣了愣,怕是那时候我脑子里的嗡嗡声已经盖过了说话声吧。

“我放下东西就走了。”,二狗扯出来一个大笑看着我和阿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她依然没心没肺地笑着。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向她挑挑眉示意,二狗挥挥手像往常一样走出去,不知为何这短短几步她走得慢极了,我心里竟隐隐不安起来。

果然二狗“哗”地转过身来,好像早就安排好似的。她嘴里的冰淇凌吃完了,就笑着从袋子里掏出来两个透亮的心里美萝卜,那萝卜都削好了。我心里一闪,今晚她本喜气洋洋地约好要给我做“雪盖火焰山”的,却……一时间我懊悔不已。

二狗眸子黑黝黝地瞧着阿拓,她似笑非笑地把萝卜放到阿拓半握拳的手里,仿佛她知道阿拓不会情绪激动到扔了萝卜。

可一旁的我却心急如焚,紧紧盯着阿拓,万一他过激伤了二狗可咋办。

“来,一起吃吧。我奶奶说过,心里不热,啥也不是事儿。”,空荡荡的房间里,二狗的声音突然像空谷幽兰般充溢着。

二狗笑着瞅了瞅我,我却鼻子酸了一下,马上就吃起她抛给我的半个萝卜,那萝卜初尝微辣,正好掩饰我的鼻酸,接着就清甜满口,又凉丝丝的,心霎时间就静了。

而阿拓大约受了我们感染,也小口地嚼着。但我和二狗都看得出,他过嘴不过心,食之,无味。

“阿拓,你这样,是不想忘记一个重要的人吧。”,二狗眼神迷离,仿佛自己的心蒙上了阿拓的哀伤。

空气中阿拓嚼萝卜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像扛起千斤巨石般,沉重又充满了一丝希望地睁开了眼,仿佛在电闪雷鸣的奇诡空中用力飞翔的大雁。我微妙地捕捉到他眼里的光亮,紧紧的心稍稍松了一下。

我屏息,二狗静坐。

阿拓却还是那样睁着眼,只是那红红的血丝仿佛要裂开了,他握紧的拳头似乎和身体里一股力量做着抗争。蓦然,他的拳松开了,萝卜圆滚滚地在四周单纯地转着圈。

他似乎是累了,眼泪像小溪般从他那憋了太久的黑红泉眼里冒出,带上了人气儿,清澈,干净,充满了感情。源源不断,娓娓道来,那感情绝不只是哀伤,而是人间熟悉的复杂和深切。

“我,”,阿拓费力地张开嘴,那布满皱纹的嘴皮上沾染了红紫色,“他。”

阿拓侧过头去半脸挨着瓷砖,他说不出,他甚至都不能大声哀嚎,仿佛这“说不出”要吞噬了他。

我想冲过去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孩子,可二狗的手像渔网般攥住了我,动弹不得。我有些责备地看着二狗,却顺着她的眼神看到了努力想说话而一喘一喘的阿拓。

“我,二叔,今天,我参加了葬礼。”,他终于一顿一顿地说出了一切。他特意把二叔和葬礼隔开,仿佛这是极不相干的人和事。

我屏息。二狗静坐。

“一个瘤子,全在,胃里。”,阿拓恐怖地睁着眼,一种哀怨又无力的墨汁瞬间爬上了墙,整个房间明明开着灯却宛若地狱般,震慑人心,一片黑。

我和二狗谁也没碰谁。

就像之前那天我和她在病房门口约好的那样。

〈2〉约定

谁都想不到,二狗这么壮硕的人还需要做手术。她痛经,我知道。她打娘胎里带的子宫肌瘤,她早些知道,我后来知道。

“我的瘤是良性的。”

“我知道。”

“我做个小手术就出来。”

“……”,我身体微微抖动着,“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就在门口,到时候……”

“护士姐姐,我们走吧。”,二狗好像自己走进了那亮着红灯的病房,她好像还回过头冲着我笑了一下。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剧烈晃动的身体,先是从脸开始发麻,然后是全身又疼又麻,可我的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走着,突然跑起来冲向了那病房的门,刚准备猛烈地撞上去,脑子里却响起了她和我的约定:要安静地独自等她。我忽地停下来,用力过猛“嘭”地摔到了地上,像一只抽干血的幼虎。

二狗,你怎么这么心狠!让我安静地等着你,形影单只,明明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来却还清楚时间的流逝,我多想此刻躺在冰冷手术台上的是我,我却也不愿你孤苦地等着我,我进去前一定祈求护士给你一剂麻醉药;我又偏偏答应了你这么可怕的约定,要用脑子做事,却不是任凭着心,可这感情像要从心里溢出般疼痛,可那疼痛又是一针眼一针眼地漏着,不露痕迹般却又疼得彻骨。

二狗,我怕是心里长下了瘤子。

那瘤子,为你而生,为你而动,为你而痛。

我静静地趴在医院的地上,此刻还有谁比我更懂得地上的冰冷与温暖、不安与安宁、害怕与坚定呢?

滴答声震得我头皮发麻,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啪!”,一片血红色席卷了我的视网膜,我忙伸手挡住自己紧紧闭着的眼睛,我仿佛是一叶荒岛上急急求生的人,黑漆漆的晚上寂寞又害怕,心里却急急盼着白昼的到来,可是当一道光芒在眼前刺破的时候,反而心中竟怵了几分,不敢有太多期待,怕那期待化成失望,犹胜日光。

“病人家属呢?”,一声问号压在我的肩上,我控制自己什么都不去想,慢慢地从地上爬起,跪起,最后,站起来!

身边却忽然袭来一阵风,二狗的家人几乎是飞到了医生面前,我此刻却要几乎落泪了。

“手术很成功,病人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医生坚定而礼貌地说完,就轻轻地走了,这晚上他怕是还有着许多惊心动魄又专业平常的手术要完成。

二狗的家人们有些微笑欢呼,像是胜了一场激烈又无声战役后的庆祝;有些理智平静,似是早早便料到顺利,又仿若还没缓过神来;还有一些急急地跑进一个角落里轻轻而无法自持地小声抽噎。

窗外的夜格外静格外黑,依稀记得那是个萧瑟的冬季,冻得紧实的树干像绣在了窗子晶莹曼妙的霜花上似的,那树梢尖尖处盈盈地落了一弯明月,调子仿佛是明黄又好像是橙金,就那样大大方方地照着你,温暖隔着玻璃要滴进来。今夜的我不知怎么了,特别能感受到那月光的温柔敞亮。我伸伸脖子,像只小奶猫般悄悄地踱到二狗房前,隔着门上的玻璃小心地呼着热气,轻轻不停地擦拭着,可还是模糊得很快,我仿佛置身于仙境中隔云望月,可心里却喜忧参半,我不愿模糊地看着二狗,好像现在的情景是假的是演的。

二狗,一起看月亮啊

“小子,你还挺有情义,去吧,那姑娘旁边还有一张空床。”,来查病房的一位高个儿医生大约瞧我痴傻样子可怜,又赶上还有一张空位儿,就动动心把我放了进去。

“谢谢您,医生大哥。”,我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或者两者兼有,或者更多,朝高个医生深深地鞠了一躬,眼泪不争气地就甩出去了。

那医生顿了顿,什么也不说,就一只厚重温暖的手拍拍我的肩膀,然后稳稳地踏着脚步向前走去,我缓缓地直起身,心里却无比地踏实。

〈3〉那些花儿

“啊!二狗,你又拿榴莲砸我!”,霎时间我身边弥漫着榴莲奇幻的味道和迷雾,我尽力向远处奔跑,眼里的二狗瞳仁里泛着狡黠的光,嘴角溢着可怕的诡笑……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临床的二狗,也不是亮白的天花板,而是一群长着好奇眼睛的向日葵们。

他们亲亲切切地瞧着我,好奇又熟悉地同我讲着话,手舞足蹈;他们轻轻地拍拍我的头,有几个温暖地靠在我身上,还揪揪我耳朵,说“不怕不怕”。

我睁眼又闭眼,闭眼又睁眼,睁眼又闭眼。

再一睁,我就实实在在地愣了。

这,是真的。

“孩子们,你们做完检查不能调皮哦,这哥哥才刚刚醒来。”,长着一双清澈眼睛的护士温柔地说,但我身边的小向日葵们反而更加紧紧地抱住了我,虽然气氛温暖非常,但我总感觉自己是个变大了的多人玩偶。

“饿呀!”,临床发出了极其煞风景的声音。

“二狗,我在你旁边!”,二狗她果然又活生生的,我心里像过年般庆祝,喜不自胜。

“二狗,我在你旁边!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话被不同的声音改成了不同版本,但都洋溢着欢脱而阳光的夏季小麦味道,再加上不停息的笑声,简直就是一部生活的喜剧!

我透过这喜剧阳光的缝隙仔细地瞧着面色憔悴却透出生气的二狗,心算是牢牢地放进了肚子里;而泛着泪光与笑容的二狗看着我竟生出几分滑稽,她一个男人做了手术咋就跟生了孩子一样呢?以前的有泪不轻弹在死亡面前或许还坚定如石中竹,可在真正面对生时又有谁不柔软纯真得像面前的孩子们呢?

可爱的向日葵孩子们

〈4〉阳光祭

秋后的夜长得梦都多了起来,阿拓的情绪虽然渐渐稳定,可我和二狗都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想把二叔留在心里的。就像他每晚的香甜的梦,夜里的日子千千万,可总有一个温厚踏实的男子和他快乐地谈天,自然地照顾着他。有时候,记得总比忘记温暖而绵长。

连绵不绝的雨停住了,天上的仙女温柔又勤奋地把银河轻轻缝了起来,虽然天高云淡,但阳光甚好,照得人心里亮堂堂暖烘烘的。而疯癫的二狗今天终于要去复查了,不同的是,这次我不用一个人忐忑了,还有阿拓一起。

二狗不带回头就轻松地走进了医院,我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舒展着身体像一只秋困而贪恋暖日的猫儿,隔壁杵着的阿拓弹着尤克里里,流出了婉转而忧深的曲调,他微闭着眼,可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里涂着几层和医院的隔膜与哀伤。

其实,每个人的季节和天气是不同的吧。而阿拓的晴天却只停留在梦里,照得灿烂如夏,温暖如他。

等了一会儿,二狗欢脱而兴奋地打电话来让我们到医院的树林子里见她。

果然,一头雾水的我们一到,大片的金色花儿就映入眼帘,然后被这向日葵天使们一起围住,尹尹呀呀地抱着我们熟捻地亲昵。

孩子们钻进阿拓的天蓝色大衣里玩着捉迷藏,我倚着湿润的树干为他们在孔明灯上画着五彩缤纷的愿望,旁边的二狗眼睛亮闪闪地瞧着展露微笑的阿拓和孩子们,不用想这灯的主意一定是她早有而新奇的安排。

“拓,写愿望吧。”,二狗仗着自己胖,独自抱着孔明灯轻柔地问着。阿拓眼神朦胧乌黑,像罩着一层心雾,他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点好灯,围成圈儿,一双双小手儿抚在灯上像一群可爱的白鸽,灯光稳稳地摇曳着,映着每个最单纯朴质的心。

“呼!”,似白昼星星般的愿望灯缓缓地飞起,孩子们一动不动地双手合十,充满童心地祈祷着,我牵着眼泪汪汪的二狗静静地看着他们,像看着童时的自己,一时间,现实与回忆的虚幻仿佛交错在一起了,我和二狗似乎昨天还在池塘里打闹嬉戏啊。

忽然,一曲欢乐颂袭入心间,像一个终于不用隐藏自己的美好灵魂般冲上天际,那样忘情而恣意,自在而不舍,这醇厚的欢乐里仿若酿造着大悲过后的释然与纯粹,我沉浸其中,为阿拓衷心感动,就那样静静站着,静静聆听,不打扰他在这阳光下美好而百味的祭礼。

早就一鼻子鼻泡的二狗放下我的手,轻巧而庄严地一个人站在阳光最胜的草地上,双手合十地转圈儿舞动,像是对那起飞的灯,对那不绝的音乐,对这世上的生命纯粹与记得表达最朴实而完满的敬意。

我也迎着阳光转了一圈。

每个人都闪烁着奇特而虔诚的光。

每个人都散发光芒,成了晴天(本文图自花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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