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又喝醉了。
(二)
他也说不清自己已经醉了多少次了。
自从一个月前他的妻子和刚满一岁的儿子在两天内相继永远的离开了他后,他便结识了酒。每隔两天,他总是要去邻庄的伙计们家喝酒。几个人聚在一起,出于各自的原因,都会喝得酩酊大醉方会散去,各回各家,期待着下一次早点来。
今天和往常一样,又是昏天暗地的一天。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桌上又多了几盘不一样的菜,相应的自然也多出了几瓶白酒。所以今天喝得时间有点长,几个人都喝得有点多了。酒尽席散,天已经黑了下来。几句寒暄过后,他便扶起了歪在地上的洋车子,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地踏上了回家的漫漫长路。
出了门他没有走大路,因为他觉得大路上车太多,他会被车灯照得摸不到回家的路。况且,开大车的司机们都在夜间被黑布蒙住了眼。他可是还想再找一个呢!刚才酒桌上听老三给自己介绍的那一个感觉还不错。
于是,他推着车小心翼翼地下了大路,进入了一条深深地插入树林的羊肠小道。
一路上,他曾多次想骑上车子,可是每次都被车子甩了下来。在一番尝试未果下,他终于发怒了。不顾车子带给他的反弹的冲击,他狠狠的胡乱朝它踹了一通。边踹口中还含含糊糊不停的骂道:“不要以为你是她带来的我就不敢打你,早晚把你砸了卖!”
这辆车子还很新,是他妻子的嫁妆,也是他家唯一的交通工具。结婚后,他时常骑着车带着她回娘家。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男人的腰,他谨慎地操作着车子,生怕颠到了自己的女人。一路上小两口有说有笑,其恩爱甜蜜似乎让地里劳作的人们也受到了感染而停下来畅想一番,对他们称赞一番。
他的踏实能干更是让人不禁竖起大拇指。每次来到妻子娘家,他总是二话不多说,拿起锄具便要下地干活,他丈母娘拦都拦不住,只好随他去。看到如此憨实肯干的小伙子,邻居们都纷纷向他丈母娘夸赞:“咦,恁那姑爷可真了不起啊!恁闺女真是找对人了......”他丈母娘总是乐得合不拢嘴,舒舒服服的给他俩做一些好吃的。
后来,儿子的诞生无疑让这小两口更加觉得幸福了。有了孩子才算是真正有了个家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让他格外的重视自己的儿子。看着这个小家伙,似乎天底下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分心的事了。他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做“宝儿”,他要每天把儿子当个宝贝儿一样小心地捧在手中。虽然家里并不是很富裕,妻子的奶水也足够,但他还是隔三差五的去集市上买点肉回来,给妻子补身体,免得奶水不够。他还别有创意的在车子上安置了一个可容纳孩子的篮筐,这项伟大的工程在儿子出生之前便早已完成。宝贝儿子出生后,每次出门,他都会在儿子的安乐窝里塞上很多棉的东西,垫的厚厚的,生怕儿子磕着碰着。一路上,一家三口那种幸福劲儿着实羡煞许多人......
(三)
夜间的凉风不禁把他带回到了现实。他揉了揉眼,轻轻的把手放在了车的后座上,温柔的抚摸着,喃喃自语:“打疼你了吧?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就剩咱俩了。”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他的肚子现在像打鼓似的“咚咚咚”的乱叫。不觉一阵翻江倒海后,他开始呕吐不止,刚刚还未来得及消化的美食被他吐了一地。他仿佛还能通过味道能够一一把它们辨别开来。可是没等他来得及欣赏下自己的作品,便随着车子先后重重的倒在了路边,大口大口的不停地喘着粗气。
仰躺在尚能感觉到冒出丝丝热气的土地上,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他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今天早上到老三家的时候,闻到屋子里有一股香在烧的味道,才知道今天是十五啊。可是今夜本该普照大地的月亮却被乌云包裹了,整个世界都觉得阴森森的,远处的几声狗叫和草丛里的虫鸣勉强在维持着这个世界的活力。这可真不像上个月的月亮......
“啊!”他突然感觉一根尖针狠狠地向他的心刺了一下,不受控制的大叫了一声。
一个月前,皎洁的月光下,那时的他却被残酷的现实生生的折磨着。眼前莫名出现的一幕幕令他不由得深深的哀叹一声,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四)
宝儿的到来让他坚信这是他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美好的一个夏季,他还在祈祷着“要是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哼,怎么可能?这可是生活啊!
令他万万不敢相信的是,正当他沉浸在天伦之乐的同时,病魔也在向刚刚蹒跚的宝儿信心满满的逼来。那是红了眼的老天爷派来的,他由羡慕变成了嫉妒。于是,可怜的宝儿终于得到了病魔的垂青:一直低烧不断。
儿子的突然生病让夫妻俩坐立难安。他们焦虑、担心,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两只暗淡无神的小眼在无力的转动着,稚嫩的眼皮顽强的相互支撑着,他的心像被刀剜了一般。
于是,村医的房子便成了他的第二个家。他几乎不间断的穿梭于两所房子之间,看看儿子,问问村医。他要随时报告孩子的任何一个动作,期待着从村医那里得到一句好消息、一丝慰藉。
村医是村里唯一的郎中,年过半百的年纪,加上那一副象征权威的小眼镜,让人一眼看上去便深信其经验之丰富,德望之高重。刚开始他对这位村里的“老神仙”也是充满了信心,可是眼看着这都两天的又是医又是药了,宝儿竟丝毫不见好转,他不免有些着急了。
“二大爷,宝儿啥时候才能好啊?您没看错吧?是不是药下得不对啊”?每次去村医那他都忍不住关切的询问有关宝儿的一切医治信息,一遍一遍,问了又问。
“哎呀,你就放心吧!一个小孩能有多大的病啊?放心,吃完药迟早会好的。啊,放心!”老村医显然因为受到怀疑而有点不快,那么多年的行医经验早已使其对任何病的医治都胸有成竹。
然而,事情的解决却并不像老村医说的那样轻巧。尽管期间他也不惜花了好一笔钱给儿子买了一些名贵药材,可宝儿像是病的更重了。
可怜的宝儿有时会以始终不张嘴来拒绝妈妈喂到嘴边的饭,有时他甚至会无故大声地吼叫,像是在一声一声的呼喊“爸爸妈妈”,可好像又想要说些其他的什么东西。每次,他和妻子都要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能让儿子张嘴吃饭,而后又要哄着孩子平静下来。一遍又一遍的“宝儿乖,宝儿乖,宝儿听话啊,爸妈在你身边呢,咱会好的......”诸如此类不知是在对着孩子说,还是说给他们自己听的声音便每天回荡在屋子里,院子里。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宝贝儿子如此受折磨,他的心难受极了。再看看身边这个两眼肿胀的女人,这几天陪着自己照顾儿子,衣服竟显得不合身了。他想哭,但眼泪只能往心里流。
于是,每个夜里看到他那像患了精神病一样的妻子几次爬起来,拉开灯,一个人趴在宝儿的摇篮旁,呆呆地凝视着酣睡的儿子时,他都不由得偷偷的咬着手指,流下眼泪。
村里的好心人给他出主意,让他带着宝儿去县医院瞧病。他又何尝不知道县医院好呢?他又何尝在几天的医药无效后没有想到过去县医院呢?可是他最大的顾虑就是钱啊!宝儿的病就像一颗原子弹投向了原本就并不富裕的家庭,为了给儿子治病,家底儿都快要掏空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和妻子依然还心存侥幸的认为村里的这位老神仙能够治好宝贝儿子的病,只是时间问题,再等等吧!
正当他坐在院子里一筹莫展的时候,隔壁的三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他家门,她那东张西望、神神秘秘的样子让他不想起身打招呼。这个善解人意的老妇非常清楚这一家的遭遇,对他这种不礼貌的见长辈的方式毫无责怪之意,而是径直走到他跟前,弯下腰,悄悄的对他说:“宝儿爹,你说会不会是宝儿中邪了啊?我听说......”
没等这个他一向认为神神叨叨的三婶说完,他就站了起来:“三婶,这都是迷信,我可不信!”不再给对方还嘴的机会,他便又出了家门,往老村医家的方向走去。
“这个人真是!怎么能不信呢?”老妇嘀嘀咕咕的转身进了屋。看到宝儿娘把宝儿的手捂在自己的脸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宝儿看。她不禁摇了摇头,叹着气走近了母子俩。
老村医还是那几句话,转了一圈后,他像魂儿一样又飘回了自己的家。
当踏进家门时,他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只见妻子正忙着往墙上贴着长方形的黄纸条,而三婶在一边整理着那些象征神神鬼鬼之类的所谓符咒,不用想就肯定是她搞的鬼!
他生气的冲她们喊到:“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丈夫的声音,妻子迅速的扭过头,他惊奇的发现妻子那消瘦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多日未见的笑容。没等他回过神来,妻子便已跑到了他面前,“宝儿爸,三婶儿来了,她说咱宝儿中邪了,被鬼怪缠着了。她让我把她从道观里求来的辟邪符贴在墙上,说东庄的谁家孩子就是这样治好的。还有一些其他东西......”
他猛地一怔,没等妻子说完就推开她冲进了屋里。只见自己儿子的脸上被涂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没等他开口质问,跟过来的妻子像专家似的主动解释道:“别怕,这是柴灰,咱三婶儿说用水和一下,涂在脸上能让宝儿退点热”。
打死他都不相信鬼怪之说。记得小时候它曾不止一次偷吃庙里给玉皇大帝等神仙供奉的食物,也不知道多少次夜间从坟场里悠然的走过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还真的硬着头皮伸手去摸宝儿的脸,好像真的不那么热了!再看宝儿似乎也有了精气神儿!于是,一向鄙视鬼神之说的他不得不接过妻子手中的符,爬高上低的贴满了整个院子。善良的小两口客气的款待了这位见多识广的三婶儿。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希望。
鬼神之说在这一家赚足了面子,于是短短的一天后便酒足饭饱,无所作为,扬长而去。他原以为的希望被自己亲生儿子的不吃不喝,大喊大叫打碎了。儿子的这一反应把他吓坏了,他不得不把救治儿子的希望寄托在昂贵的县医院上。
于是,一天之内,他不停的踏遍了所有能对他伸出援助之手的亲朋好友的家门。他得赶紧把气若游丝的宝贝儿子送到医院里啊!
正当他对于能够凑足钱终于把宝儿送到县医院里而感到些许安慰时,怎料一向被拒之门外的死神还是破门而入找到了小宝儿。
救护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他不等医生说话,上去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大夫,怎么样?我儿子没事吧?”医生在经过一系列对宝儿认真专业的检查救治后,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嗨,对不起,你们来晚了。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医生的话就像一颗终于到时的定时炸弹,彻底炸碎了这对夫妻的心。妻子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如同五雷轰顶,跪在医生脚边,抱着医生的腿,哭喊哀求道:“大夫,求求你!求求你了!再看一下吧,你再看一下我孩子吧!我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