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洪平在作文里写道:“我和陈子健一起做了很少很少的好事,做了非常非常多的坏事。好事将近是上次我们看见了一个五六年级(的学生)让一个小孩子给钱。那人还说‘你要是不给,我就打你。’我和陈子健去帮助……”
这个黄洪平直言不讳地说“做了很少很少的好事,做了非常非常多的坏事”我看到这里就忍不住地觉得好搞笑,他刚好坐在第一排,我顺手拧起他胖乎乎的脸,说:“居然你做很多很多的坏事!”他顺着我的力道侧着脸,盯着我笑,“嗯,我们就是那样的,可又不是我一个人!”我瞪他一眼,继续看作文,我看他又偷偷地看了我一眼,还笑着。
他就是想“皮”一下,我懂。写作文的时候一定跟我看作文时是一样的感觉:好搞笑。尽管说自己的行为是“坏事”但绝对不是反省,也不是惭愧。
我可以一本正经地把他拧起来,狠狠地收拾一顿,我想被收拾的他,一定不会觉得自己犯错了该受罚,一定觉得莫名其妙,一定觉得懊丧。一定不是懊丧自己做了坏事,一定懊丧自己怎么把这些私密的和小伙伴才可以分享的事暴露给了这个不值得掏心掏肺的人。嘴里认罪伏法,心里把我划到了心墙之外。表面很顺服,内心暴戾起来。
下次我上一次多么生动的作文课,用公开课的标准,用专家的眼光来看毫无瑕疵,起承转合巧妙高超,再要求学生“我手写我心”(这居然有人说差点没看懂,解释一下,就是作文要写真实的感受)得到的应该是熊孩子嗤之以鼻的冷笑,乖孩子心头一凛“记住教训!这老师的话听听就好了,不能当真,写作文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啊!” 我也再也看不到他们生动活泼的真实生活了,乖孩子会交给我一篇“政治正确”的官方文章,敢挑战的人就鬼画桃符。把作文上来之后就该轮到我叹息了:“哎,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小时候我可不是熊孩子,我不做坏事,因为我不会做坏事。
多长了几十年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玩! 我并不是要把这些坏事当成好事,觉得他们好有创造力,该表扬。坏事就是坏事,给人造成麻烦,造成伤害,让人气恼,让人痛恨。做坏事的孩子当然教育的,该受罚。
假如我逮住他们了,一定狠狠的收拾他们,让他们在确凿的证据面前真正的认罪伏法。
假如他像在作文里这样告诉我,我一定不收拾他们。我可以把我几十年前被扼制的“内心的小野兽”释放出来,跟我自己做了坏事一样开心一回。
他朝着我肆无忌惮的笑,察言观色的偷偷摸摸的笑,我就假装没看见。我拧他,一定不会把他拧痛,我会宽宏大量地说:“滚蛋!”
于是他又做坏事去了,被我逮住,然后再狠狠地收拾他。
其实,“做坏事”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现在的生活都很好,家长们基本上都不会让这些孩子干农活。 这里的家长也不会教育学生加紧学习,没有兴趣班,没有课外辅导,离开学校的大把时间,怎么处理呢?
天高地阔呀,尽情撒欢啊。少年儿童正是人生的春天啊!这群小野兽那蓬勃的生命力在哪里去发泄呢?
好好生生地玩啊,可是那双手脚,有源源不断地精力,可是还不知轻重;那聪明的脑瓜子啊,总是想得不周到——一不小心,好好生生的玩乐,变成了蠢事:我明明只是想逮住哪只蝴蝶,为什么踩倒了这么多麦苗;我只是想看那大轮子从山上滚下去,砸得四分五裂,没想到这是别人家的南瓜……大人们不开心了,就把这些蠢事划分为坏事。这是其一。
其二,我想做好事,可好事没那么多。
其三,我想帮爸爸妈妈干点活,可他们自己也在茶馆里啊!农忙时候,我去帮忙吧,那眼神像看到了一个小怪物,受不了,算了。干活本来也很累,我本来也不太想做。
其四,随我的心思来玩吧,多数总会被定义为“坏事”,但是越是“坏事”越过瘾啊。我报复了那些喜怒无常的大人啊,我好开心,我好开心;我捉弄了那些我讨厌的对头啊,我好开心,我好开心;我让我的朋友哭笑不得啊,我好开心,我好开心!
其五,“那些又酷又帅的人都这么玩!”
一个又一个坏孩子就这样产生了!
但一般的孩子都没有“坏良心”,更不是十恶不赦。我说“一般”是不知道那些特例是怎么回事,但我观察我的四年级的学生,都没有真正的坏心思。他们分是非,辨善恶,为真正的坏事愤慨,会抱打不平,就像黄洪平一样。
他们愿意分,和分得清还是两码事。人的认知发展是阶段性的。瑞士著名的发展心理学家和发生认识论的创始人皮亚杰把认知发展分成了四个阶段,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特点。其中我们四年级的学生大都处于“具体运算阶段”。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特点是思维的具体性。这些学生思考问题的时候离不开具体事物和经验,用言语叙述和推理感到困难。所以往往会有做了错事之后才来懊悔:怎么没想到?
怎么没想到?老师知道你就是想不到!专家们的研究让我懂得了,不停犯错才是人生的正确展开方式。
我才知道我的人生的不正确。 假如我能重返十岁,我一定要做一个坏孩子,早点释放我内心的小野兽,不要让它关在我的心里,被慢慢地养大,成为暴戾之气的来源。这样长大的我一定更温柔,更友善。
怕只怕遇到一些拎不清的家长处置起来不知轻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志同道合的小伙伴,配合起来得心应手;也怕没有能让我展示杰作的大伙伴,懂不起我的幽默,不珍惜我对他的信任,出卖我,还当是拯救。
唉!追忆逝水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