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看起来有点过曝了。”
我拿出刚拍的拍立得相纸，待还在若隐若现时，看在上面的白光时，心想有点坏事了。
“啊？给我看看。”韩雨一把抢过照片。
“怎么给我照得这么白，哈哈哈哈，都怪你。”
“我也看看呢。”王宇顺手把照片拿过来。
“怎么我也是这样，没关系，我觉得挺好看的还，哈哈哈哈。”
“就李陌一个人正常嘛。”
“那说明我本来就正常。”
相纸上三个人已经显现得差不多了，两个白人加一个黄种人。我笑着把这张照片收进我的相册里。
仲夏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特别是光线也特别强烈，我拿出伞正想问韩雨要不要一起，但余光中看到她靠向了王宇那边，两人有说有笑的。
我自顾自走了去并没说什么，准备回寝室完成我的作业，但终归是有些心烦的，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只是因为蝉叫的太大声了好像。
“喂，我们要去吃饭了，你去不去？”
“我不去了，我作业还没写完，下午就要交了。”
“噢那好吧，那回去再说。”
完成作业，韩雨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刚才在路边看到一只小狗，我觉得它的表情跟你好像，哈哈哈哈哈哈哈。”
“滚，你才像狗。”
“哎呀，晚上来毕业晚会，咱们再拍几张。”
“行，到时候给我说。”
我放下手机，拿出上午拍的相纸，三个人的表情也似乎更清晰了。
我站在左边，似笑非笑，韩雨站在中间，笑得很开心，而王宇站在右边也是如此。
我并非不想笑，而是笑不出来。
毕业和结局总是来得那么突然，就好像我们从未想到过那般。开心地说要工作了，要回家了，要各奔东西了，但是还是有股莫名的压抑萦绕在心头，是未说出口的话，还是未做完的事。
又或许，我们只是表面高兴呢，沉没在心里的压抑被自尊拖着，也就表现得从容淡定了。
结束了晚会，我就准备回去收拾东西了，东西很多很杂，我想着早点收拾，但还是拖到了最后。
“喂，李陌，过来过来啊，韩雨都哭了。”
一声叫喊，我就知道，不是那么容易走掉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是看着他们互相说着，说到最后，我看王宇都要哭了。
也是，他们这次分别，以后也就不知道何时再相见了。而我跟韩雨，本就住在一个地方，明天下午的票，我们就在同一列车上，相邻坐着。
我试着安慰了一句。但没有什么效果。于是我站在边上，刷起了手机相册。里面有很多我跟韩雨的合照，初中，高中，大学，不对，从大学开始之后，就很少了，即使我们处在同一所学校。
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寞，但又实在说不出口。
关上手机，看着时间实在要来不及了。索性说了一句。
“我要回去了。”
“那我们也走吧。”他们擦了擦脸。
我并没有再看他们俩，只是想着回去收拾东西，然后明天赶不上的问题。
“等，等一下李陌。”韩雨的声音追了过来。我停下了脚步，有点意外地看着她。
当她走到眼前时，更意外地来了。
“对不起。”
“嗯？你为什么要道歉？还有，你不去陪陪王宇吗？”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想道个歉。不去了，他今晚上的机票，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那很奇怪了。”我转头继续走着，她还是跟着。
沉默着，我们不再说话。
但走着走着，她就开了口。
“其实我知道你喜欢我，从你送我第一份礼物开始，写的第一封手写信开始。”
“啊？什么东西这么突然？你是在向我证明吗？”
“不是。”
“那你想表达什么呢？”
“表达你怂。”
“那有什么关系吗。”我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
“……”
“明天我中午在东北门等你。”
“不需要。”我转身躲进宿舍里。
即使手机上亮起了韩雨的消息，我也还是没有看，随手就把她加入免打扰。
收拾完东西，平复一下跌宕起伏的情绪，睡一个安稳的觉，起床竟然已经是12点了，我胡乱地抓起了手机。
“11：26，我到东北门了。”
我暗叫不好，昨晚一生气给这事忘了。当我走到东北门时，已经被热得直冒汗了。
“我还以为你不走了，太慢了。好热好热，喏，这是给你的。”礼袋里装着她做的小熊。
“给我干嘛？我不要。”
“你还在生气嘛？”
“我生啥气，我只是无功不受禄罢了。”
“那你还是来了，就当我送你的毕业礼物好吧。”
“顺路罢了。”我别过头。
“额，还是谢谢你。”提起了礼袋，其实心里还是略微高兴的，也可能是，庆幸？
坐上了高铁，我正想打破尴尬的气氛，毕竟相识这么久，也没啥大的问题，但转头正想开口，看到她在跟王宇发消息，我并不想去看她发了什么。
憋在心里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也或许，是不是一开口就没想好怎么说呢。
我还是庆幸着我没有说出口，看窗外的白云掠过一片片森林，一排排马路，一座座村庄，然后就是坠入隧道。
一个国王问一个大臣，他说：“如果要你抓来一种最聪明的动物，你觉得你会抓来什么呢？”
“国王陛下，我想我会抓来一个人。”
“那如果要你抓来一种最蠢的动物，你会抓来什么呢？”
“我想我还是会抓来一个人。”
“为什么呢？”
“因为人有情感与逻辑。”
“情感使人变得愚蠢可悲，不顾一切，甚至是送死也不在乎。而逻辑使人权衡利弊，思考再三，然后再正视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利。”
“也就是理性与感性。”
“泛滥的感性让人情绪不稳定，显得有些神经，过剩的理性让人自以为聪明，却只考虑自己。”
“所以人因学习与思考而独特，也因理性与情感愚蠢。”
下了高铁，韩雨问我要不要去吃个饭，我答应了，反正现在已经是接近傍晚七点，回家去的车已经停班，索性就在这边住一晚算了。
吃完饭，照常散步在以前经常走的大街上。路边闪过的车与人都让我回想起了我们最开始相识的时候，也像这般坦然自在，我高兴地哼起了歌。
“我想念那个不太热的夏天。”
“我想念你说过的那种永远。”
“……”
我知道她不会回应我，她现在正忙着给别人发消息，所以我开始在周围玩了起来。
“我们去那边天桥上吧。”她突然冒出来。
“好。”
“你为什么要生气呢？。”她看着我。
“并没有，你怎么总在这么想呢，我的事情比你想得多。”
“不是有人理你吗？喏，你手机又亮了。”我嘲讽地笑着，看她回完消息。
“但是我感觉你变了。”她把手机放回口袋。
“变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一堆话。“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啊？”她疑惑起来。
我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你说对了昨晚，我确实喜欢你以前。”
“但那又怎样呢，虽然我确实认真了，但我已经看透了你，即使我们有着相同的未来。”
“你以为你足够理性，但只是对我，当情感弥漫在你的头脑时，你抽身过吗？自私，享受，欲望掩盖了你的理性，你的权衡利弊。你觉得会有更好的，你可以追求更好的，你怕你后悔，你怕我们相识这么久会不够新鲜你感觉很烦，你怕你会遇到更有趣更猛烈的人，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呢。”
“但我还是推荐你看看那篇关于麦粒的寓言。而且就像我说过的，得到的同时必定伴随着失去。”
韩雨似乎很震惊，但并没有说话，于是我又拿出了昨天早上照的那张照片。
“韩雨，想起来这张照片了吗，你说过曝，确实，你在我眼中如此，王宇在你眼里也是。过曝让人忘记原有的模样，可我一直没变，从你最初对我那般，从你后来对我那般。”
“但你为什么总是不在乎呢，忽略我的感受，忘记我说过的话，刚开始说着会改变，但后来呢？”
“我依然感激你为我付出过的一切，确实比我想的要多。”
“但你当时有想过我要的是什么吗，我要的是无止境地感动吗，你是在感动你自己，你就算感动了我，后续呢，未来呢？我们只是朋友，我没必要做到一些你看起来很感动的事情，那样只会徒增烦恼，也没有什么意义，你成熟一点好吗？”她突然也不甘示弱起来。
“你又真的了解我吗？我为什么敷衍你是因为我不在乎，我很忙，我没有心思与精力去满足你的小需求，也没有那个心思来对你，我们只是朋友不是吗？我也很难办，我也说不出口，我也想过维护这段关系，我也不想去说明白为了谁而放弃谁。”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那你当时口口声声说过的那些东西呢，连自己都忘了吗？原来承诺只在高兴时作数吗？”
“你为什么要揪着不放呢？我那段时间也挺愧疚与矛盾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去跟你说，我真的，开不了口，我无法做到一些事情与解决一些问题。”
“所以你没有资格说那句话，而你确确实实地是变了，不再耐心，也不再关心我的问题，也不再在乎我是怎么样的了。”
“对吗？我并不是在怪你。”
“……”
天桥下的车来来往往，但愈发地少了，昏黄的路灯拉着我们的影子，渐渐地模糊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也越来越不清晰。我意识到我说得有些过了。
“对不起，刚刚我说得有点过分了，我放大了我的感受而忽略了你的付出。”
“我也真的不是怪你，我只是在说出我心里以往压抑难受的话。”
“我也不是想建立隔阂，只是有些话不说出来我于心不安。你随便听听就好，相当于我的宣泄。”
“……”
“而且我已经想通了，人都是善变的，我也没有那个心思再说这些话来充什么大道理，至少缘分还在这不是吗。”
“……”
“回家吧，如果你不再想听我说的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叔叔阿姨会担心你的。”
韩雨只是沉默着，于是我不再要求，继续说着。
“我们总以为相处久了就能了解彼此，但事实真的会如此吗。我们并不知道彼此喜欢什么，什么书，什么口味，什么游戏，什么生活作息，以及谁喜欢热烈或者说谁更喜欢自由。以为我们做到了同步就是喜欢，就是爱。我们总是在意我们想要在意的事，我在意你，我就只说在意你，那真的很肤浅了。”
“因为我们总是遵循着自己的想法来，吃了吗？睡了吗？玩游戏吗？你在干嘛？而不说 “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爱，相处久了还存不存在喜欢”，聊天与相处没有深度，那就永远无法共鸣。”
“所以我们的喜欢总是停留在表面，没有深入，仅仅靠荷尔蒙与冲动，是持续不了多久的。比如你喜欢王宇，你跟他相处这么久，但我看不出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我只觉得是你一时间的上头，或者说是一时间的寂寞，随着时间与空间的断绝，还有未来的难测，就消失得悄无声息。”
“因为你们也没确定关系，但就像之前我们相处那般，不确定关系的话，总会有人受伤，不确定关系的话，就无法信任彼此。”
“或许又会说到考验，但为什么要用前一段失败的情感来折磨现有的人呢？他没有做错什么，我们也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多此一举不是吗？所以我也说，不要因为别人失败的情感经历去可怜他，因为你也不知道在这一段相处的时间里，谁是受害者，谁是施暴者。”
“你或许讨厌的做法与说辞，正在相同地推开与接受别人。”
“我确实也感觉悲哀，可喜欢是谁又能说得清楚的呢。要是谁都能控制住情感，那我宁愿一辈子不去谈恋爱，也一辈子学不会掉眼泪。”
“所以我又说感情没有快慢，只有深浅。你又说日复一日的相处并不一定会日久生情，从中发现并萌生感觉与爱意尤为重要，更重要的是一个无法代替的时刻与机会，我很惭愧一直没找到这个机会。”
“而且我也在想为什么总是要以各种浅显的方式去证明爱呢，聊天，吃饭，游戏，听歌，看电影，约会，互送礼物，这些不就连朋友也做得到吗，又何必去在意别人的说法呢？不是我们自己给这个行为贴上标签的时候，它才是怎么样的吗？”
“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上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东西，这样只会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过曝看到的东西，只是你给到的滤镜。失去，患难，困境时，要记住陪在你旁边安慰你帮你解决问题的人，不要只记住你喜欢的，只记住由你的情感带给你快乐的人。”
“所以我们永远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我喝完了手中的矿泉水，又润了一下嗓子。
“真正的爱我觉得也并不需要去说出口，当我们对视的时候，我已经就知道了答案。”
“两颗共鸣的心，无需言语。”
顺手捏瘪了手中的矿泉水瓶。扔进了垃圾桶。
“所以与其纠缠不休刷存在感分享日常却得不到什么回应，为什么不去提升自己，做好自己呢，之所以被权衡利弊，看不起，是因为所拥有的价值看起来暂时还不够得到重视。”
“你所想若得不到回应而不去解决，那终究会变成执念。”
“聊天是聊不出来感情的，只有见面相处，所有的不满与焦虑，内耗才能一扫而空。”
“我爱你，并不代表我要成为你，或者说附属与你，遵从你的所有想法。”
“更多的应该是行动，以及更好的自己去吸引，去遇见更好的人。”
“等是站在原地，而永远也只是一个程度副词。”
“我送给你的花也终将枯萎，即使它消失不见。“
“世界本那么多人，错过就是再也不见。快乐与悲伤本就同源，我们相识与离散也同样如此，就像我们最开始相遇的理由，与现在分别的原因，你说得清楚吗。”
“说不清楚。”
“就像我们的高考最后一道大题永远也做不出来，第一志愿也永远差上那么几分，喜欢的人永远淡自己几分，但真的我们没有努力吗？”
“所以放弃与放下是人生的必修课，就像遗憾那样必须存在，只要坚持过了就有意义，就不要去后悔，不要为了看似很多也无法收回的沉没成本而去死缠烂打。也不要在本该结束的时候加上一笔败笔，你以为的深情，别人只是感到压力。”
“只要在力所能及与未来的范畴内做好就行，我们就已经很棒了。”
“时间会冲淡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但我们流的泪，也要值得的人才配得上。也不要去拒绝与追求一个很好的人，只要他值得，只要过去，现在，未来都值得。”
“最后，不要让过曝迷失了照片原有的样子。”
“时间真的不早了，回家吧。这张照片送你，也算当做我的毕业礼物了。”
照片上的两人都很笑得灿烂，而且没有过曝，是我跟韩雨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同时也是我自认为拍得最好的一张。
“时间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好礼物，也是因为时间使我们在彼此的回忆中独特。希望我们走过这么多时间，以后也不会走散，偶尔联系就好。”
“要记得我们也至少有着珍贵的回忆，直到也值得我们偶遇的某一天还能笑着再说出来。”
“不会的，谢谢你，我会的。”
“以后我们就各奔东西，很少见面了。你会有新的生活，我也是。”
“那些躲在空调背后连绵的话语与聊天框，那些节日里送上的真挚与祝福，那些看过的烟火，那些藏在礼物里的心思与暗忖，那些走过的街道与看过的风景，那些随手写下又划掉的名字，那些一起玩过的游戏，一起经历过的失意，一起吐槽讨厌过的事，一起讨论过的喜欢的人，一起探讨思想上的共鸣，一起期待过的诺言与履行，一起争吵之后又解决问题重归于好的欣喜与愧疚，一起失眠的夜与思考后下定决心的东西，我想以后都会很少，而且彼此也越来越不会在意了。”
“……可我想不会的，真的。”韩雨开始有些呜咽。
“虽然是说不必要这样，但很已经好了，记得要善待别人。”
我拿出纸巾递了过去，但是她没有接。
“你怪我吗？”她抬起头。
“我从来都不怪你。”
“好……嗯，那，再见。”
“擦干眼泪再说。”
“再见。”
抹干韩雨脸上的泪，互相道过别，我穿过天桥，走下这段路。仿佛踏空般摔倒在十年间的过去与回忆里，不知用了多久才站起来。
我并没有埋怨，对着自己笑着说了一句，好不容易。还是叹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庆幸着。
随后走过路灯，又开始穿过这漫长的街与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