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不完的泪

妈妈怀我的时候，身孕好大，他们也希望我是一个男孩子。

早早地，他们就买好了一万响的鞭炮，迎接他们梦寐以求的儿子的到来。

我出生了，却并不是他们朝思暮想的男孩，他们早已买好的鞭炮没有放。

爸爸妈妈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多多”。只怕不是多多益善，只怕是“多余的”吧。谁叫我的上面是两个姐姐？

只有九个月，爸爸妈妈就把我接给邻村一户人家。也许，是那户人家缺儿女的缘故吧，他们视我为掌上明珠。给我买好吃的，穿好看的，供我读书，视如已出。

读二年级了 ，妈妈在我的书包里给我装了一包蜜枣 ，睡午觉时，被人给偷吃了 。我发现，我同桌的男同学神色慌张 。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抱着他的头，舔了舔他的嘴巴 ，他的嘴巴好甜 。我说：“你偷吃了我的蜜枣。”他说：“没有。”我说：“我告诉老师。” ，他眼圈红了，也不再申辩。不过，我并没有告诉老师。我们班上，有一个女同学，因为我没有借给她墨水，她就把我说男同学偷吃我蜜枣要告诉老师的话，告诉了男同学的姐姐。男同学的姐姐读三年级 ，在放学的路上，他姐姐对我说：“你要是把我弟弟的事告诉老师，我就告诉所有的人，你不是你妈妈生的，你是接的。”，我说：“你瞎说，我是我妈妈生的 。”有同学起哄了，高喊“不是，不是。”回家后，我质问我妈妈：“我究竟是不是你们生的？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我要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先是吃惊，然后镇定地说：“不要听别人瞎说，你是我们生的。”开始，他们百般哄我，看到我又哭又闹，他们没有办法了 ，爸爸说：“ 好吧，下个星期天，我们带你去看你的爸爸妈妈。”

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我的心情天气一样的晴朗。我们来到邻村的一户人家， 土砌瓦房，不太整洁，也不太宽敞。两个做作业的女孩，大概是姐姐吧，穿着也不怎么好。我的妈妈把我带到我亲生的妈妈跟前 ，推推搡搡，往我亲生的妈妈怀里推，不知为什么，我扭过头来，扑向我现在的妈妈的怀里，号啕大哭，哭湿了她的胸脯。那是我的妈妈吗？我吵着要回去。我现在的爸爸妈妈哭了，我亲生的爸爸妈妈哭了，我做作业的两个姐姐也哭了，一屋子的人哭成了一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说过，要见我自己的爸爸妈妈。

那一年，我读初中二年级。

爸爸去广东打工 。临行前，他悄悄对我说:“娇娇 ，小心家里来小偷。夜晚，谁来我们家，你就给我打电话 。”我说“好的”。爸爸走后，也就是星期六的晚上 ，我在我们家桔树园里看一本《迷雾园》的连环画，我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循声望去，隐隐约约两个人。啊，那是我的妈妈，在我妈妈的后面，好像是XX伯。他们蹑手蹑脚，来到我爸爸搭建的橘树棚里 。

我心里堵得慌，突突突的乱跳。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爸爸出门时的话。我知道了我妈妈的肚子慢慢鼓起来的原因。

之后，我的心情一直不好。我没有心思学习，也不想去上学，也不想呆在家里，反正就是烦。

星期天，妈妈带着我去姨妈，我和表兄妹们在一起耍 。我好像听见妈妈对姨妈哭诉:“我是能生的，我为什么不生？难道，我陪他一起做孤老？”

春节快到了，爸爸从广东打工回来。那天夜里，他们吵架了，我妈妈不问青红皂白，跑到我的房间里，噼噼啪啪就打我的嘴巴。我好委屈，我好伤心，我好好哭啊，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邻居劝我妈妈：“娇娇她妈，一切都不关娇娇的事，我们也没有哪个人多嘴，你都出怀了，纸包得住火吗？”

爸爸哽咽着，大声说:“老子知道老子是孤老，老子不愿意搞假把戏。”

后来，我们Z氏家族有个远房婆婆，来劝导我的爸爸，说:“孩子，人世上，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哪一个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女人无子真无子，男人无子假无子。你老婆都认是你的，看谁说不是你的？”接着，她望了望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

几个月后，妹妹出生了，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我爸爸一脸阴沉。

爸爸不出远门了，就在附近做瓦工。

有一天，我们家做苕气池，我爸爸用梯子深入到两米多深的苕气罐内。

没一会，我妈妈说用梯子去旧楼上取点东西，把梯子给爸爸抽了。很大一会儿，我爸爸要上来，却没有梯子上来。我也不知道妈妈把梯子搬到哪儿去了。我想，妈妈知道爸爸离不开梯子，她会马上搬回来的。我就去田地里干活了。我经过XX伯的门前，明明先看见XX伯了，经过我们家门前刚回家，怎么突然XX伯的大门就关上了。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我想弄个究竟。我从很远很隐蔽的地方，悄悄瞧着这一堵门。果然，我妈妈从XX伯家里出来了，而且，东张西望。

我恨她，我不是一般地恨她。她丢人，她不要脸。她怎么不死呢，我希望她死。

也许，她也恨我吧。也许，她也希望我死吧。也许，有了弟弟，我就不重要了。也许，她发现我知道了她的秘密。

冬去春来，叶落花开，弟弟六岁了。他从学校回来，一下子扑倒在妈妈的怀抱，娇滴滴地说：“妈妈，他们说我像李杰（XX伯的儿子）。”妈妈敛住了笑容：“别听他们瞎说，这是骂人的话。”。“他们还说我爸爸是诗经。”妈妈正色道：“他们无理取闹，不要理他们。”

（二）床上，我的人儿去哪儿了？

我推搡着他，他不理彩我。我使劲推搡他，他还是不理彩我。我的眼泪，泉一样往外涌，忍不住放声大哭，我哭醒了。

我只有三十三岁，他狠心地抛下我和孩子走了！

（三）砍下了自己的食指。

一九八0年的夏天，我高中毕业后,跟着我的亲戚学裁缝。

三个月没有回家了。

我想念爸爸, 想念妈妈， 想念弟弟，想念和我一起玩耍的生产队里的姐妹们。想着，想着，一刀砍了下去，我的食指被自己砍断了。开始，我不觉得疼，当看到鲜血滴在排骨上，我害怕得放声大哭。。师傅家里没有人，我捧着我剁下来的食指吸吮，哭得好伤心。

这时候，我一十四岁。

我的哭声，惊动了左右邻居，他们把我送进了医院。

（四）美丽的邂逅。

我给家里写了信，师傅也给我家里写了信，半个月过去了，怎么没有回音呢？

正发呆，有人从我的后面蒙住我的双眼，我转过身来，掰开我的双手。原来，我们都不认识，

他说了声“对不起”，我老以为是我家里来的人，我的眼泪涮涮涮地淌下来。他惊呆了，不知所措。

师傅过来说：“她手上有伤。

后来，我知道了，信到了我家，我家里人忙，没空去拿。是别人捎到我家的。我的爸爸没有顾得上吃饱，连夜步行到百里之外的刘家场来看我。

那个蒙我眼睛的小男孩，模样儿还真像我弟弟呢，只是身材高大些儿。他叫我姐姐。我师傅是她舅舅，师傅的女孩与我一般大，他当初把我当成他的表妹了。

他告诉我：“伤口是不能沾水的，以防细菌感染。”他帮我拿药、换药。师傅家的活，他不让我干。他也是来学裁缝的，也是高中毕业生，也喜欢看书。我们有共同点，话自然也投机。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二年过去，他出师了。

半年后，师娘来我家说媒。我知道，师娘是他家请来的，我笑着说：“还早。”

二年后，我们成家了。

一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女儿。

有一天，我去水边捞蒲菜，之后，又到另一个地里去干活。老公见我天黑了还没有回家，他去我捞蒲菜的那个水塘里，打捞了我好长好长的时间。

（五）凄惨的分离。

有一天，我老公干活没力气了，身体也消瘦了，吃得也少了。他说：“大便带血”。

我陪他到镇医院去检查。医生趁我老公不在场，说：“我怀疑你老公是直肠癌，希望你们去地区医院做复查。”听了医生的话，我差点没站稳。

之后，我弟弟陪我老公去地区医院做复查，结果是一样。我弟弟事先商量了医生，尽量不要让我老公知道诊断结果，恐怕我老公接受不了。

尽管，我们家没有钱，我也会拼全力为我的老公治病。

头两年，我们给老公找中医，草医。家里的钱已经花得干干净净。第三年，为了给老公做手术，我找我的大哥借了5000，二哥借了2000，三哥借了2000。弟弟刚刚结婚，也给我借了1000。找他的姐姐借了8000，他的姐姐开油场，拿得出来。这些钱，在90年代的初期，对我这个没有经济能力的农村女人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我当时只想着给我的老公治病，没有考虑那么多。

三年后，我还是没有能够挽留住我的老公。

孩子上学了，家里空荡荡的，我一个人进进出出，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好孤单。有一天，一只猫儿突然窜出来，我几乎吓得半死。我没少流眼泪。

还有一天，我打棉花田的农药，打的是“杀虫脒”，只觉得要睡，我憨憨地睡，没有人问我怎么了，没有人问我渴不渴，没有人问我饿不饿，我好灰心，好多泪！我怕凄风苦雨，我怕半夜惊雷；我怕停水停电，我怕半夜里有人恶作剧。有时候，我心惊肉跳、彻夜难眠 。

（六）孤男寡女。

2001年4月29日，有人给我介绍男人。

有一天晚上，介绍人带着他来到我家，他背一个着红色的书包，上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衣，下身穿一条蓝色的裤子。略显白皙，不像是长期干农活的那种人。

他说：他离婚了。此前，他在浙江打工，回来也只有二、三天。现在，他暂住在他爸爸妈妈家，毕竟不是个长久事，他成家是必须的。看样子，他好像不虚伪。

他说：他之所以到我这里来，是因为他想成家。今晚，他就不打算到他爸爸妈妈的家里去了。因为，他现在已经认准了我这里就是他的家。

我说：“也太急了点，哪有这样的事？”

是的，我们都是过来人，没有了少年的腼腆与羞涩，一切自自然然。

这一夜，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仅此而已。

（七）好担心，他会跑；又担心，他是“妖”。

初，我防之如贼。

一是怕他跑。

二是怕他“妖”。

在我们组，曾经有一个“继父”上吊死了。三个月后，“继父”的继女被学校开除了。

听到些事，我心如刀割。我家也是女孩子。

他说：他不会种田，他可以做瓦工，可以做包子馒头。不过，他不愿意做瓦工。因为，给人家打工账很不好结。那好，就做包子馒头吧。

每天，出去多少包子，回来多少钱，我心里是有数的。

他对我说：“我妈妈在向别人借钱买化肥，你给她点钱用好吗？”

我说：“你给她不是也一样吗？”

“不！要是我给她，她会这样想：我儿子做不得人，当不得家，作不了主。另外，别人也会觉得你狠。你给她，既拉近了你们娘俩的关系，又树立了你们婆媳关系的良好形象。还会嬴得地方上的尊重。”

女儿在家的时候，必须是在我的视线之内。有时候，我好像做得有点过分，伤了他的自尊。

有一天，我们闲聊，情绪很好。他微笑着对我说：“XX，承蒙你不嫌弃我，我能有幸做你的丈夫。既然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也就是说，我与你女儿是父女关系，绝不是男女关系。我一定会尽到我做爸爸的责任，我一定会做一个合格的爸爸。请知道，我非常重视我的人格，重视我的尊严。”

有一天，我女儿从学校回来，说：“妈妈，爸爸今天给我买了一个两块钱一支的雪糕。要是我自己买，我只买五角钱一支的。”女儿这么一说，我鼻子发酸，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眶。我们娘俩从前的苦日子过怕了，现在我的儿有爸爸疼爱了。

我们家好特殊，一家三姓。孩子一姓，我一姓，他爸一姓。他爸来后，我们三姓的亲戚都有往来。

有一天，我在外面有点事，有朋友悄悄告诉我：“他前岳母来接他回去的。”我肺都气炸了，我急匆匆赶回家，

不管三七二十一：“老妖精，你们当初干吗去了，进了我的门，他就是宝贝了？我这里不是菜园门，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我什么都可以让，唯独我的男人不能让。”

我又哭又闹，硬是把他前岳母给哄出去了。

他前岳母没来之前，我的心是平静的，安宁的。现在，我反倒有了一种不安全的感觉。生怕哪一天，他突然跑了。因为，他和他前妻有一个共同的女儿。

（八）合格的爸爸，合格的丈夫，合格的公民。

一天，他用摩托车顺路带了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年人，我非常恼火，说:“你简直就是愚善！”

他说:“我有这么个大腿，就穿这个大裤。”

另一天，天寒地冻，北风吹得电线、树枝呼呼的响。他骑着摩托车到六十华里之外的郑公渡中学去接孩子。回到家里，他的手指连筷子都握不住了。我心疼孩子，也心疼他。

我虽然是一个弱女子，但我知恩图报。他对我十分的好，我必须用十二分的好去回报。

我帮他的妈妈打农药，扯棉梗，打米。我扯棉梗扯得满手血泡，我任劳任怨，从不在他的面前提起。他爸爸卧病在床二、三年，连大小便都不方便，我没顾那么多，一样给老人家送饭，打扫房间。

一天，我接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他问我是不是XX的妈妈 ，我问他有什么事 ？他说XX向他贷了8万元的款 ，现在他要催XX还款 。我听了以后，浑身都软了 ，我打电话问我女儿，有没有这么回事 ？她说有 。我又问她有没有钱偿还，她说没有钱偿还 。

这些年，我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吃俭用 ，好不容易攒了十八万块钱 。这是我们准备将来养老的 。我可以帮女儿还掉 ，但必须要商量她的爸爸 。我估计，她的爸爸也不会拒绝 。

她的爸爸很快就帮她还了 。

又是一个陌生电话 ，又说XX欠他8万块钱 。我又问你问问有没有这么回事 。还是说有 。这真的让我很苦恼 ，我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我担心责备女儿，女儿想不开干傻事 。我又去商量她爸爸 。

她爸爸又给她还了 。

还是一个陌生电话 ，说XX还欠他3万块钱 。

这时，我又急、又气、又没有了主意。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把我女儿逼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从此以后，我每每见到有陌生的电话，我就浑身发抖。怎么办呢？即使是她亲生的爸爸也不会原谅她的。我知道没有来生，我也知道来生变猪变狗来还他，他也不会相信。反正我这张脸不值钱，但我必须保证我女儿有脸做人。一不能让我女婿知道，二不能让所有的人知道。我还得向她的爸爸去说好话。请他爸爸想点办法把女儿的网贷给还了。

他的爸爸一反常态，涨红了脸，说 :“不，她被骗了 ，我们不能让她继续受骗，我们不能让她继续受欺负，我们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 ，我马上去报案。”

我说：“先不要声张，我再打电话问问女儿。”我打电话一再地询问了我的女儿 。我女儿说：“不是被骗，是我心甘情愿的网贷。”

我劝她的爸爸：“不要报案了，相信她以后会听话的，给她留个面子，以后好堂堂正正地做人。我知道我这辈子还不清你的债了，我会尽全力地来偿还你的。”

他爸爸什么也没有说 ，连忙向他自己的妹妹借了3万块钱，把女儿的网贷给还了 。

我和我的老公生活了21年 ，我知道了我的老公很善良，我明白了我的老公很聪明 。可是，他运气不佳，偏偏遇见了运气不佳的我 。他原来的家破了 ，我原来的人亡了 ，我们两个苦命的人走到了一起 ，同病相怜，相依为命 。

越是黑暗越需要亮光，越是寒冷越需要温暖。在暗夜里给你照明的人，在雪中给你送炭的人，不光对你好，他对别人也不会差，他对社会也有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