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是在一个商业插画的培训班上。他上台自我介绍，拿着打好草稿的本子，可他还是紧张到说话结巴。甚至我看见他的小腿不由自主地颤抖。听完他的自我介绍，我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反倒记住了他的星座，摩羯。
我和他都是摩羯，都是脾气暴躁的人。也都是最能忍的人，这直接导致在他追我的那段时间他能忍和我烂脾气的特点成正比地齐头并进。我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和他发脾气。比如关门的时候声音大了。比如周末下午的一点来敲我的门打扰了我睡觉，即使我心里明白，他是因为打了几通电话也没人接因为担心才过来的。再比如，床单铺的不够整齐。
和他偶尔开开玩笑一来二去也就慢慢地熟络了起来。有天晚上在教室里画作业，说到女生晚上一个人回去的安全问题，他说，我送你回去啊。后来又知道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他说，哪怕我们不住在同一个小区，也照样送你回去。“闷骚”一词的第二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简直就是活化石。
我心里呵呵一笑，对着电脑继续画画，倒是旁边的女生被逗的乐不可支。
他和星座书上说的他的性格和星座上面介绍的出奇地相似。慢热，闷骚，腹黑，熟络之后就开始肆无忌惮。这直接导致我们之间的的聊天就变成了插科打诨和吐槽大会。
周遭朋友都说，你们互黑的时候像是一个绝对立场，别人都无法靠近。
也是在那个时候，异地的男友几个月来的问候与关心屈指可数。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暂时分开，说是为了不影响彼此发展才分开。可是在心里也明白，复合的几率有多渺茫。
打电话说分手的那个晚上，刚下完雨不久。我想他至少可以挽留我下，可是他没有。
挂掉电话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偷偷地抹眼泪，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听见了不远处公路上汽车的声音，问我这么晚了在哪。然后匆匆地跑下楼。他那天穿了一件红色的卫衣，看起来特别温暖。衣服上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我靠在他的肩上，他捧着我有点凉的双手安慰我说，没有谁会爱谁一辈子的。
所以后来他说，我们在一起吧的时候，我就开玩笑说，你傻啊，你当初说没有谁会爱谁一辈子，我怎么敢和你在一起。
而事实上，我们也从未在一起。
我说，你陪我走走吧。
他陪着我沿着有轨电车的方向在路边走走停停。停下来的时候，我轻轻抱住他，心里觉得难过，也觉得庆幸。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只有他看见过我的软弱和难过。
之后的每天早上都会约一个时间在小区门口买完豆浆和包子，然后一块去上学。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一起，或者正在见面的路上。周末无聊的时候，会在寝室里看一部不温不火的电影，中午的时候他去带外卖回来，顺便带回来一袋水果。
有时候会坐有轨电车到终点，在司机师傅嫌弃的眼神里重新刷卡，从头坐到另一个终点。对坐着，互相望着，然后他会害羞地转过脸，情不自已地笑。我常常觉得他像一个孩子。而我们像两个少不经事谈恋爱的高中生。
嘴馋的时候在找路边的小吃，等到天色沉下去就沿着车轨往回踱步，累了就搭电车回去。就这样消磨完一个周末。
我想如果没有他我该如何度过一段艰难失落的日子，我看着他说，有你真好。谢谢你。阿里戈多。
他马上回过脸来对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you are welcome。
他开始追我，即使我说，我对上一段感情依然念念不忘。况且我也从未打算开始另一段感情。
我们沿着湖边的小路回家，我抬起脸看见他望着前边，然后他突然停住了，说，可是至少现在是我陪在你身边。
我看着他，看见他眼里的明亮。
他第一次送我东西，是在一个周末。本来想约他一起吃饭，所以听到他说他一个人在逛公园的时候，我果断利索地煮了一包方便面。可是没过几分钟，他就过来了。手里捧着一盆铜钱花。他一字一句地对我讲着这盆花的护理知识。我看着他。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他说的每句话，都像是轻声的告白。
他一转眼，看见我桌子上的泡面，说，你还真吃泡面啊，那么没营养。说着，尝了尝我碗里的面汤，然后自己去重新煮了一包，大口大口地吃光了。
三个月的培训时间一晃而过，毕业典礼那天，身为班长，我被选作班里的优秀学生，上台演讲。等我站上去后，才听到老师说，
有几个同学录了对我的评价视频。我有些讶异——我并不知情。可让我讶异的不只是这些，而是在这些手机视频的最后，我看见了他的脸。镜头里的他一如当初第一次自我介绍时的样子，脸上写满了紧张和不自然。各种各样的表情像风景一样在他脸上切换着，台下一片哄笑声，完全盖住了他的声音，这导致他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清。我望向台下，看见他尴尬地坐着，我想他那时一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很好奇地追问他，你一个介绍自己都会紧张的人，为什么还要单独去找到老师录段视频？
他一脸诧异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单独录的。我说，背景都不一样，一个在教室一个在走廊窗边。还有你到底说的什么？
他斜了我一眼，让我自己听。
毕业那段时间忙于整理自己的插画，找房子，找工作，一直没有去听他在视频里说的话，久而久之就忘了这回事了。
在最后在快要结束学业的一个周末，约上三三两两的朋友，在一间生意冷清的饮品店玩牌。好巧不巧，输给了他一场真心话。
所有人都在怂恿他抓住机会。我看的出他的紧张和不自然，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郑重地问我:你喜欢我吗？
他眼睛里闪烁着光，等着我的回答。
等到大家都尽兴四散后，我跟他站在公交台上，我问他说，我没有给你肯定的答案，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开心。
他说，因为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了。
我们毕业了。和几个好朋友一块租了一套大房子，养了一只白色的狮子猫，叫泡泡。
安置好这一切后我们开始奔波着找工作。
我算幸运，在老师介绍的一家外资企业很快地安定下来。他在后在一家小公司落了脚，做着自己并不太满意的插画。我们在上海这座被称为“魔都”的城市里，踽踽前行。随时都觉得会因压力崩溃。
他知道我喜欢乌克丽丽，他说等我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我就送你一把乌克丽丽。可是钱都是挤在刀刃上花的。实习期三千的薪资，交完房租水电费吃喝都显拮据，没有余下的钱再去承担其他。
快要七夕节的时候，他发微信说，过些天是七夕。我说，那关我什么事？他说，那跟我们有关系。
他有许多浪漫的想法，可是每次都是在最关键的节点上，他一不小心剧透出来，或者是被他不知不觉地扼杀掉了。
就像有次晚上下班，他偷偷去花店买了一株含羞草，放在阳台上，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给我。可是等到他想送我的时候，那株含羞草已经可以做干花了。他不甘心，又重新买了一株。他放在我的书桌上。等到第二天又急匆匆地搬走了。他说，刚刚在网上看到说含羞草是有毒的，不适合养在室内。于是又把它放回到阳台上。
七夕那天是周末，我从网上接了一个外包，比较赶时间，就拉他和其他同学在家画画。可是等到晚上交稿的时候，对方却说，客户不喜欢。我有点气，之前都是通过的，到现在都画完了又说不行。一气之下，跟对方说了点难听的话，最后不欢而散，一分钱也没捞到。
我躺在床上，有点难过。
他趴在床头，说，今天是七夕，我本来想去买把乌克丽丽送你的，太忙了。
我说，你给人惊喜的时候，不要说出来。
所以，我送你别的，他打断我说，你看。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一个盒子放在了我床边，也不知道他这么笨什么时候学会了planB。
他送我一件红色的裙子，他说我记得上次你在淘宝上看了好久，我望着他的脸，心里很开心，虽热他买的不是我喜欢的那条。
记得有次画画久了，我随口说了句，肩膀好酸，他说我帮你按按吧，结果他按完之后肩膀更酸了。
于是第二天他从淘宝上买了一本按摩的教程书，每天对着我按，虽然手法生疏，可还是觉得舒服。
他捏着我的肩膀说，听说人二十一天就会养成一个习惯，那我帮你按够21天，你是不是就会一直需要我了。哈哈哈哈。
我说你是不是傻。
他说，你知道很傻很天真的近义词是什么嘛？
——很笨很无邪？
——很爱很爱你。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可是也没有决定接受这些爱。心里依旧难舍上一段感情。我心里依旧是个念旧的人。
我们都是。
工作生活稳定下来一段日子后，我打电话过去给以前的朋友，才知道原来前任有了新的女朋友。我抱着他哭了一夜，我知道，我哭得越难过，他心里也会越难受，毕竟这些不是因为他。可心里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第二天他早早就上楼了。等到晚上下班回来，他还是过来了我的房间。
他说，已经三个月了，从我追你到现在。我听人说，三个月之内是冲动，如果三个月之后还在，那就是真的喜欢了。
所以呢，你是没感觉要离开了么。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所以我想说，我还在。
我说，我可没逼你，我嘴上傲娇着。
他说，我多希望是你逼我。
我听着他的情话，心里也明白，有些事情已经变了。我做了最坏的人，也终于消耗殆尽了另一个人的好。我不想失去他，可是也不能再拥有他。
后来，合租的同学换了工作，地点离住的地方比较远，所以决定搬走。我们再无力承担高额的租金。所以商量后也决定离开。我知道有一天我们终将分开，只是没想到它来的这样快。
那些日子我给很喜欢的一家杭州的服装公司投了简历，应聘设计师助理。本来没抱太大希望，结果却出人意料地接到了通知，也顺利地过了面试。我决定离开上海。
等到要交房的时候，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还有泡泡了。把泡泡送人的那天，我抱住它，它已经挺沉的了。我一边抚摸着它的头，一边流泪。然后泡泡叫了一声挣脱了，我蹲在地上，却没能把它叫回来。
他知道，我不是因为泡泡哭。他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我看见他眼里泪光一般明亮的星星，却再也不是因为笑容了。
等到我走的时候，我看着他把我的行李一包一包地扛下去。我记得有一次周末晚上我们下班回来，我说好累啊。他说我抱你上去。然后他就把我揽到了他的肩上，气喘吁吁地把我扛到了门口。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沉重的呼吸和心跳。
我一件一件收拾着书桌上，窗台边，那些细小的摆设，和小盆的植物。我想起他送我的的第一份礼物就是那盆水生的铜钱花，因为自己的粗心照料，枯萎在书桌上。而今透明的玻璃缸里是旺盛的绿萝。
我记不起来送过他什么有纪念性的礼物了，我记得送过他一把蓝色的伞，和我自己那把红色的一块买的。他看到的时候满眼的惊喜，嘴上傲娇地说不要，身体却诚实地挑走了那把蓝色的。摩羯都是这傲娇的死德行。
可是后来的一个雨夜，他放在楼道里，第二天就被偷了。他很自责，又自己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
可我心里一直都觉得，其实红色更适合他。
适合他闷骚的品格。
之后我去了杭州。和他一直都有断断续续的联系，可都无关爱情。
我重新整理硬盘里的文件。有个文件夹里全是关于他的，短视频，照片，还有毕业典礼上他为我录的那段视频。我戴上耳机，点开视频，还是那张绷紧的脸，还有颤颤巍巍的声音。
我终于听清了他说的——
从前有个小朋友，他不小心掉进了童话的世界。最后不知道是回去了，还是躲进了森林的小屋里，就这样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他留下了一颗种子，就在童话世界的入口旁。这颗种子长啊长，长到了天上。
我希望那个童话世界是她的心房，而我是被遗落却未被遗忘的那颗种子。
我在微信上点开他的头像，上一条的聊天记录都是两周之前的了。
然后在键盘上然后敲出:好好的。
好好的。
是祝愿，也是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