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梦到她了。
梦里的她,娉婷婀娜,极尽风情。我知道,那是她风华正茂的时候,尽管我其实并没有见过,残留于幼时记忆中的其实已经是萧瑟秋季中的她。
她出身卑微,十五岁作为童养媳嫁入家底甚殷的查家,夫君比他小了二岁,等了几年才迎来完婚大喜的日子,那一年她20岁,娇小玲珑;他18岁,高大帅气。
她无疑是幸福的,他很疼她,从不让她下地。那个年代,他用自己的方式支撑着这个家,护她周全。那一年应该是1948年,新中国还没有成立。
她为他生了二个儿子,二个女儿,享尽天伦,安然度过了风雨飘摇的几十年。
一切症结,源于那固有的封建思想。当她成为婆婆的时候,她没能把自己的幸福感延续到儿孙身上。大儿子娶了出身贫寒的媳妇儿,生了两个女儿;二儿子娶了家境较好的媳妇儿,生个儿子。从此,感情的天平失去了平衡,这一倾斜就是37年(她与母亲之间的恩怨就此纠葛一生,至死方休)。
他得了肺痨,是会传染的那种,病至后期,不停咯血,178左右的身高,体重只有80来斤。放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早已不是绝症,但在35年前,这是要命的病。
她送他走的时候,拼命用手抠他的喉咙,还叫着他们之间的昵称。那个幽暗的房间,那一口致命的痰,那情,那景,震惊了一旁站着的年幼的我。那一年,他走了,她63岁。
她开始一个人走路,一个人生活,平平淡淡,谦卑恭顺,不再如年轻时那般跋扈。孙女成家,孙子娶亲,没有大喜,亦不再有大悲。十年以后,身体一日日逐渐衰弱。而我,因为种种原因,很少回家,只是偶尔会听住家的姐姐电话提起。
最后一次见她,她已经不能言语,但还能认出我来,见到我站在她的床头,转动了一下眼珠算作招呼。看着她微张的嘴巴,微闭的双眼,还有那两行浑浊的眼泪,前尘往事如云烟一一掠过,即使她对母亲百般不是,她重男轻女,却依然照顾了我一个童年,每天为小学中午回家的我准备午餐。
当我惊觉自己做的太少的时候,她走了,父亲哽咽着说走得很平静。母亲虽怨恨了她一世,却仍然以我们村上的最高礼俗跪送了她。
多年之后,我似乎早已忘记那两行老泪,那张枯木般的容颜。
但是昨夜,我见到她了,在梦里,她对我笑意盎然,欲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