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第八章 (七)

按照往年的惯例,春节期间如有订单,公司只有生产部门会加班赶制订单,像凡妹所在的技术部门一般都是照常放假。但今年却意外的要求技术部门安排一名技术人员留厂配合生产,这让凡妹惊喜不已。假如争取到加班的话,他也就不必担心春节期间整天陪着武哥了。不过,他表面上并没有为这个消息表现出多么高兴,反而是装作一副害怕被选中的模样,因为他了解领导,表现的太积极的人反而会让对方多疑,从而导致期望泡汤。

果不其然,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领导留住了大家,声称要开个小会。“明天正式放假。两个事儿啊,一个好事儿,一个坏事儿。好事儿是春节期间留在公司加班的有三倍工资拿,坏事儿是咱们部门得留下一个值班。”话毕,领导仔细把面前几个下属的表情过了一遍。凡妹能感觉到领导的眼神,所以故意在领导看他的时候把头低了下去。至于其他三个同事,凡妹用余光看到他们虽然不像自己那般卑微,但也明显在以沉默表示着抗拒。“怎么?都不愿意挣这份儿钱?”领导看着众人,装着匪夷所思的样子说。“我是外地的,要不我留下值班吧。”凡妹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说。

凡妹顺利的争取到了值班的机会。虽说值班也需要干活,但领导并没有给凡妹安排多少工作,这对凡妹来说无疑是个不小的补偿。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春节当天帮助车间处理了点问题外,凡妹在办公室里几乎处于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这也使得他有大把的时间和张孝勇互诉衷肠,有些时候,他们甚至能聊上一两个小时。与此同时,凡妹的发烧症状也好了,但遗憾的是脖颈以及前胸却出现了红色的斑点。这些斑点不痛不痒,只是稍微有碍观瞻。一开始,他以为这也是武哥传染给他的,但经过一番对比之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的斑点与武哥身上的类似于皮疹的东西并不一样,所以也就没有多做怀疑,只把这些斑点视为简单的皮肤病。

当凡妹把自己被公司领导安排春节值班的事告诉武哥时,对方只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对他狡黠的笑了笑,然后走到凡妹跟前抓着凡妹脑后的头发,把嘴贴近凡妹的脸颊说了句:“小婊子,只要你晚上把老子伺候好了就行。”自此,凡妹一如往常一样,早晨去公司值班,晚上到了下班点后再回到武哥的住处。

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五,这也意味着再过一天,春节假期就结束了。在这短暂的几天里,凡妹与车间的一个段长熟络了不少。虽然说他们以前就认识,但这只限于工作上的熟识,对彼此的性格并没有过多的了解。由于车间段长在车间并没有固定的办公室,所以趁着办公室没有人的时候这位段长总是跑到凡妹的办公室坐坐,又或者上上网之类的,一来二去也就都熟悉了。下午,凡妹见无事可做打起了网络游戏,他身边的工位上坐着那位段长。

“我靠,你快看哎,两个大学男生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发生性关系,双双染上了艾滋病。”坐在凡妹身旁的段长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犹如念报纸似的说,“现在的大学生活也是够乱的呀,哎,小孟,你们上大学时也这样吗?”段长扭头问凡妹。

“我们那会儿还好。”凡妹表面上在打游戏,但心里早已被对方的话触动,对于这样的话题,他不想聊,因为一旦聊下去只会听到他们对男同性恋的歧视与埋怨。

“这艾滋病的初期症状倒不是很厉害哈。”段长看着网页自顾自的说,“先是发烧出皮疹或红色斑丘疹,这到了晚期可他妈的厉害了,免疫系统严重受损,哪里都有可能被感染。”

凡妹被吓了一跳,对方的描述就像医生在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面前诉说着疾病的晚期症状,而病人虽然表面在强作镇定,实际心里已经处于绝望崩溃的边缘了。他想到早晨洗漱时看到的脖颈上的红斑,又回忆起前段时间不停的发烧,再到住进武哥那里的第一天开始,武哥就没有做过任何防护措施,再加上武哥最近的症状以及一些让他感到奇怪的话——我烧,你还能不烧?这么说吧,小婊子,资要是我有的病,我都得传给你,谁叫我喜欢你呢。这些,让他突然间陷入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渊之中。他感觉他的天塌了。

凡妹装作有急事的样子,编了个理由离开了办公室。虽说疾病这种东西需要检查确诊后才能确定,但凡妹根据自己的症状以及武哥跟他说的那些话,基本已经确认他们两个已经被传染了艾滋病毒。现在,他回去只是想问个明白,为什么武哥在明知自己身患艾滋的情况下非要传染给他,他与武哥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非要致他于死地?

在公司门口等了许久都不见一辆出租车经过,耐不住性子的他也只能迎着寒风朝公交车站走去。一路上,他脸上的表情与那些被医生判定死刑的患者别无二致,不同的是,他的眼神里还夹带着不少的怨恨,有对武哥的,也有对自己遇人不淑的。他呆滞的看着窗外,想流泪,但却流不出来,仿佛连流泪的权利都被绝望与命运剥夺了。其实,他以前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属于易感染人群,只是他自认为在性生活上并不像其他男同那般腐化,因此也就认为自己绝不会有感染的一天。

从公交车上下来,寒风让他清醒了些,同时也让他多了些力量。他急匆匆的走上楼,然后用武哥前段时间交给他的钥匙打开门。客厅里没有人,厨房和卫生间的门都开着,只有卧室的门虚掩着,他知道武哥在这个时间一定在家,所以快步朝卧室走去。门被他一下子推开的同时,趴在床上的武哥也随之惊醒。他看见这张丑陋的脸,以前和最近这段时间所遭受的蹂躏所带给他的屈辱,使得他几乎是飞扑着把武哥压在胯下。

“说,你他妈的是不是得了艾滋病?”凡妹像野兽似的怒瞪着双眼,双手紧紧的攥着对方的衣领大声的叱问。

武哥像是早就料到凡妹会如此,因此并没有显露出害怕的样子。他只是象征性的挣脱了几下,见凡妹力气太大无法挣开,最后也就竟放弃了抵抗,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老子是得了艾滋病,那又怎么样?”

“你这个畜生,你明知道你自己得了艾滋病,你还传给我,你究竟还是不是人。”凡妹手上的力气更大了,“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你说,你说呀。”凡妹变得有些声嘶力竭,眼睛里噙着泪。

“你以为我想得这种病呀,他妈的,还不是别人传给我的。”武哥有些发怒,仿佛他自己也是无辜者似的。

“你这个王八蛋,别人传染给你,你就要传染给我?你知不知道,这种病是没法儿治好的。”凡妹哭出了声,双手也开始松动,但仍然攥着武哥的衣领。武哥察觉到凡妹双手的松动,于是尝试着起身,但这时凡妹却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似的,挥起拳头就砸向武哥。

“你打吧,臭婊子,反正早晚都是个死,死在你手上也好。”武哥只是下意识的抵挡了一下,接着就不在抵抗,而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由凡妹捶打。

凡妹打了好半天,直到他发现自己的力道已经不足以帮他发泄心中的愤恨才停手。这时,武哥的嘴角以及鼻孔开始流血,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床单。

“厨房有菜刀,你可以给我个痛快。你要是觉得太便宜我了,还可以报警,想怎么办,我都接着。”武哥笑着说,他的笑就像一个人临死前展现出来的对死亡的嘲笑。

凡妹没有再冲动,也没有报警,而是起身朝着门口走去。他并非缺乏杀死武哥的勇气,而是命运的车辙既然已经无法改变,那么任何形式的发泄就变得没有意义,况且,拿起菜刀给他一个痛快也未免太便宜了他。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呆滞,像个没有思想的、被人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受着操控走到防盗门前,然后开门,最后下楼,仿佛这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似的。他,彻底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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