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壮是最近和我爸一起干活的小伙子,三十岁左右,南方人,一米七几,人如其名,长得很精壮,因为常年在工地上干活,皮肤有些黑黄黑黄的,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人老实,干活勤快,我老爸接了活只要他有空都会带他,所以有段时间我经常在家里碰见他,有时是等我爸一起坐车去工地,有时是漏了什么工具,我爸叫他回来取,见的次数多了我有时候会向我爸问起他的一些情况。
大壮身世不好,父亲在他十四岁时生病死了,母亲在父亲死后没多久就改嫁去了外地,没带他,托付给了他大伯。
大伯家也有三个孩子,大女儿辍学打工,二儿子读初二和大壮一个班,小女儿还在读小学。
要供两个学生读书,大伯家原本也艰难,大壮妈走时又没留一分钱,是没办法继续供大壮读书的,大壮也明白就算读完初中,也是打工的命,他成绩本就不好,所以,大壮辍学了。
辍学的大壮去打工了,因为没满18岁,没有身份证,进不了工厂,在一个小饭馆的后厨里当学徒,当学徒的日子听得最多的是训斥和被使唤,但能吃饱饭,一个月还有600多的收入,对没文化没技术的大壮来说是很不错了。
大壮出来这几年,他母亲没有回去找过他,他也没有联系过她,倒是时不时得给他大伯寄点烟钱,给在读书的堂哥堂妹寄些衣服,把心里对家的渴望寄托在大伯一家那里,当别人谈起爸妈怎么样怎么样,他就时不时的说我大伯我大妈我哥我妹怎么样,别人问,你爸妈呢?他回,我从小就没爸妈,从小跟大伯长大,说的时候语气轻快,让别人产生不了怜悯。
大壮就这样傻傻地到了二十岁,他一直把自己当作是大伯家的一份子,每年腊月中旬就回去,杀年猪,灌香肠,熏腊肉,推汤圆,打豆腐,大扫除,清理阳沟这些年前的准备活他都积极地全程参与,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一个家,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妹妹,有一个很热闹的大家庭。
二十岁那年,腊月初,老板跟大壮和厨师说,他们准备那年年做完就不做了,过完年叫他们另找出路,多发了他们一月工资就散伙了。
不做就不做,大壮收拾好行李就回了老家,比往年回来得早。
腊月初二,一大早,大壮就去帮大伯挖地,村长来找他,村长穿着厚厚的冬衣和只着秋衣挖地的大壮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大壮的记忆里村长一直高高瘦瘦,精力满满,背挺得直直的,冬季的下雨天里挨家挨户地去收水费,村长收的水费不是现在的自来水的水费。
大壮他们县没有大河,农民种田时常常为争水吵架、打架。二十多年前,政府组织全县百姓在一座大山脚下修了个几十亩的大水库,再修了一条渠通往各村,平时水库蓄水,农时放水种庄稼,每年按分地人数收水费来维护水库和水渠。
几年不见,村长那挺直的背有些微驼了,毛线帽下露出一小撮花白的头发,村长老了,大壮在看清村长那一刻,脑海里生出了这个结论。
村长说他家的水费一直没交,往年还没来找他,他就出去了,这几天听人说他回来了,就赶紧过来找他。
大壮家的地,只有他一个人的,他父亲和母亲的都退还给村里了,但这几年他的地都是他大伯家在种,他怎么不交水费呢,大壮把疑惑压在了心底没有问,笑着告诉老村长,他下午就去交。村长临走前还叫他把农村医保也一起交了,整个村就他一个人没交,生病是可以报销的。
那块地,大壮只用了半晌就挖完了,是昨天大妈说那里要种些菜来喂鸡鸭,大伯今年去广州工地打工了,要腊月底才会回来,大壮听大妈那么说,今早上就自告奋勇地把地挖了。
回去放锄头时,大壮没说水费的事,问他大妈知不知道医保的事。大妈说知道,去年开始交的,一人十块钱,门诊看病可以报销,他们一家都交了,大壮一年到头都在外地,就没给他交,大壮听他大妈说完就回他自己家去了。
大壮的家是三间土墙房子,土墙,木梁,青瓦,旧时很常见的样式,村里后来有钱的人慢慢盖了砖房,更有钱的盖了两三层的洋房,现在就衬得他家格外的矮。因为常年没人住,屋里泛出一股霉味,往年回来他也不住家里,和堂哥长河挤一张床,呆不了几天就又走了。
刚刚和大妈说,回来收拾一下东西,那都是借口,这个屋里没什么可收拾的,十四岁那年他出去后这屋里就没冒过烟,左边灶屋里柴灶上的大铁锅早就锈烂了,碗还有几个好的,但也洗不干净了,筷子早就霉烂了。
堂屋里正中的神龛还在,但天地君亲师的红色贴纸却早已退成灰色,纸上被虫蛀了密密麻麻的眼子,有的地方烂成条状,翻了起来,虽然烂得不成样子,但上面的字大壮却记得,哪个字着墨多,哪个字哪里牵了丝,闭上眼睛这张纸就能完整地出现在大壮的脑海里。
大壮没去管这些,堂屋里就一张四方桌和四根条凳,虽然面上起了霉,都是实木做的,还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