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一声叹息!

林平之是谁?林平之是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中的人物,主人公令狐冲的师弟、情敌,家人遭青城派余沧海杀害,为了复仇,挥剑自宫,练成了辟邪剑法,终于手诛仇人,却也因为复仇,扭曲了自己的人格,葬送了一生的幸福。

也许有人会说,这不全是废话吗?林平之,谁不知道?其实大谬不然。在金大侠的粉丝里,林平之固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金大侠粉丝以外的人群呢?举两个例子。一个是关于金大侠的,其实也是关于《笑傲江湖》的。我们大学同学的微信群里,一次聊天,突然就提到了岳不群,一个同学听的一脸茫然,岳不群。谁是岳不群?是我们一个姓岳的同学吗?可为什么叫他岳不群?论说,比起林平之来,岳不群的名气更大些,可是,我们群里没人给这位同学普及金大侠小说,弄得这位同学至今对岳不群不甚了然,莫名其妙。还有一件事情,不是关于金大侠的,是关于NBA的。16年总决赛期间,骑士和勇士杀得难分难解,一群男同学看得热火朝天,天天在威信群里詹姆斯詹姆斯的,一个不怎么爱好体育的同学听的一头雾水,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怯生生问了一句,你们说的詹姆斯,是咱们班的詹某某吗?我已经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聊的正高兴的几个同学忍不住喊道,打他!连詹姆斯也不知道!是啊,连詹姆斯也不知道,他可是个大同学啊。没办法,天下事就是这么回事,你觉得这该是家喻户晓的,可是他他压根儿就充耳不闻。因此嘛,不怕金大侠的粉丝生气,说一句实话,世上不知金庸者,大有人在,绕一句舌,也不完全就是废话。

一打开《笑傲江湖》,林平之就粉墨登场了。一开始,林平之是有点趾高气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是没办法,谁叫人家是福威镖局的少镖头呢。福威镖局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镖局,少镖头自以为武艺不凡又腰中多金,人长得说的上玉树临风,简直就是一个天之骄子,对不对?一开始,林平之带着一群镖师去打猎,看看天色将晚,大家要劝他回去,却不好直劝,一个善解人意的镖师知道林平之疼爱他的白马,便拿马说事,劝他天色已晚,山路不平,小心伤了马蹄。林平之一听这话,立马收起了玩心,一行人调转马头,准备回家。说到这儿,禁不住想称赞金大侠两句,《笑傲江湖》这么一个宏达的结构,波诡云谲的故事,偏偏还有贵公子怕伤马蹄这么一个细节,偏偏有镖师揣摩贵公子心理这么一句描写,真说得上是疏能走马,密不透风啊,借用金圣叹一句话,那就是“如画”啊。回家的路上,一群人找了一个小店,准备用打来的猎物下酒,痛饮一场,不成想,遇到了调戏服务员的青城派人,林平之挺身而出,最后,竟然闹出了人命。从此,福威镖局就进入了多事之秋,青城派大举进攻,镖局中的镖师接二连三、莫名其妙地离奇死去,镖局中人人惶惶不可终日,只有林平之激起了一身的傲气,冒着生命的危险向强敌叫阵。这个时候,林平之显得慷慨大方,见义勇为,不惧强敌,满满的都是正能量。读到这里,许多读者都会觉得,林平之就是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接下来,林平之忍辱负重,终于解开了自己家遭受这么多灾难的秘密,直到拜入华山派岳不群的门下,林平之的形象简直就是光彩照人。

随着令狐冲的出场,林平之退居幕后,我们断断续续知道,林平之在华山刻苦练剑,进步迅猛;岳灵珊移情别恋,离开了令狐冲喜欢上了林平之;岳不群带着华山派弟子远游林平之老家,林平之家的辟邪剑谱终于露面却又得而复失。等到林平之再一次隆重登场,是在嵩山脚下。当时,任我行在和左冷禅的比武中中了左冷禅的寒冰真气,令狐冲、任盈盈、向问天为了化解任我行身上的寒气也被冻僵。此时,大雪纷飞,四个人转眼变成了雪人。林平之和岳灵珊恰巧从这四个雪人面前经过,两个人对着四个雪人倾诉爱情,又用剑在四个雪人身上写下“海枯石烂,两情不渝”八个字。喜欢令狐冲的读者也许会替令狐冲抱不平,但无论如何,还没有修炼辟邪剑法的林平之,身上还有最后的人性的温暖,还留给岳灵珊和读者一个美好的形象。其实,恐怕还包括令狐冲,令狐冲虽然内心难免嫉妒,但是,他还是意识到,这样的一个林平之确实比自己更适合做岳灵珊的爱人。

但是,金庸有时候委实太残酷了,也许,残酷的不是金庸,而是命运。林平之接下来突转的命运,虽然出自金庸笔下,但是仔细想想,实在是林平之的命运。这个命运无论如何残酷,它都是林平之无法逃脱的宿命。林平之终于得到了辟邪剑谱,为了报仇雪恨,他甚至等不到和岳灵珊步入洞房,迫不及待地挥刀自宫。他终于修成了辟邪剑法,在泰山之巅,一招便制服了仇人余沧海,但此时,目睹这个场面的令狐冲等人,丝毫没有为他感到喜悦,心中升起的倒是恐惧和寒意。他制服余沧海之后没有杀他,一路追随,猫戏老鼠一样,想要杀光余沧海的亲人、弟子之后,再诛杀余沧海。最后,人性中恶的一面得到尽情释放,岳灵珊遭到青城派弟子的围攻,危在旦夕之际,他丝毫不顾及岳灵珊的安危,仍然好整以暇的戏弄余沧海,金庸用他的一支如椽之笔,调动起了读者所有的厌恶之情。最后,林平之双目失明,在一辆大车上告诉了岳灵珊他生命中所有秘密之后,又亲手杀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岳灵珊。林平之一心想要成为一个可以控制他命运的一个强人,可是唯一爱他、了解他、同情他的岳灵珊,弥留之际却说他是一个可怜人,并央求令狐冲照顾他。假如林平之能听到岳灵珊这一番话,不知他将作何感想。

我们没法认为林平之不该报仇,在武侠小说里,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逻辑。金庸自己也为该不该报仇苦恼不已,郭靖、杨过、萧峰便为这个问题纠结了大半生。武则天临朝期间,曾发生过一件关于复仇的案件,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一个叫徐元庆的人,其父被县尉所杀。后来,徐元庆为父报仇,杀死了这个县尉。在处理这个案件的时候,产生了一些争议。有人认为,徐元庆杀死县尉,是对国家法律的挑战,应该处死;也有人认为,徐元庆杀人,是为父报仇,在伦理上是值得提倡的。最后,陈子昂建议,杀其人而表彰起事。后来,柳宗元为此写了一篇著名的文章《驳<复仇议>》,认为判断徐元庆杀人案件的性质,只能根据法律,如果徐元庆的父亲是冤屈的,徐元庆寻求法律救济而不得,杀死这个县尉,那在礼仪上值得表彰,而且要追究不能公正处理案件的官员。如果徐元庆的父亲确实犯有死罪,那么他是死于法而不是死于吏,徐元庆的复仇也就失去了正义性。柳宗元的建议在法制史上是有建设性的,但是,在一个没有制度能够保证公平、正义的社会里,复仇也许是伸张正义的唯一渠道。林平之的问题也许在于他的心胸太小,除了仇恨和嫉妒,心里已经装不下爱情和友情,在复仇仇人之前,已经提前毁灭了自己。也许,金庸另一部小说《倚天屠龙记》里的主人公张无忌的命运是林平之命运的另一种可能性。张无忌也怀有父母之仇,但张无忌的想法是,我不要复仇,我要父母活过来。张无忌的心中,爱远远多于恨,因此,他能够超越仇恨,活出另外一种人生。《倚天屠龙记》里还有一个人物谢逊,他的仇恨比起林平之来更大,但他最终借助佛法化解了内心的仇恨,走出了另外一种人生道路。可惜的是,林平之身边的人给他的爱太少,岳不群是个伪君子,徒弟们中间不乏劳德诺这样尔虞我诈之人,凭借岳灵珊一个人的爱,力量实在是太过微弱了。

最后,我还是想说,林平之变成了一个可憎的人,但本质上还是一个不幸的人。无论如何,最初的林平之,身上的美好品质和我们比起来,也许一点都不少。假如,我们和林平之易地而处,谁敢说一定比林平之做的更好?也许,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我们生存的社会是一个健全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公平有保障,正义能伸张。这样,我们才不会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里,变成一个自己也厌恶的人。

而对于林平之,我们只能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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