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开》

       十几年都过去了，我一直都想把海棠感人的事迹用文字的方式写出来告诉大家，可天天忙于一些杂事，一直拖到现在我才完成：十几年前一个阳光烈辣的下午，我和同学们再次来到医院血液科的病房，看到海棠安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们的心好像被钝刀捋刮着。此时她的身体也已经不能动弹，也已经不能自主呼吸了，呼吸都是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可她那无神的眼睛里还透显着她对远方的不舍，诉说着她和孩子们在一起所发生的一个个感人肺腑的故事。此时病魔已经无情地侵袭了她的全身，她再也没有力气开口与我们说话，可我们知道，她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远方那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在她即将离开我们的弥留之际，她的思绪还在飘飞着，烂漫着，绚丽着，正如她想去而没有能去看的——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此时靖江牧城公园里的海棠花开得是那么的烂漫，那么的绚丽，那么的夺目。

        就在我带同学们一起去医院看她的两个星期前，她的病情还没有恶化到现在这样的程度，还能和我们聊天、说笑。那些天，她常说，再有一两个星期海棠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她的病也该好了，那时她就可以回去带山里的孩子们一起来我们这里看海棠花开！她说，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耽误了孩子们的功课，她还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耽误下来的功课给孩子们补上去呢！现在孩子们也一定很想她，她和孩子们说好回来几天就会回去的，现在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她也没有能够回去，现在她已经食言了。她说，都怨这该死的病拖住了她，让她住在医院里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她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不能让孩子们和乡亲们知道她生了这种血液病，他们会担心的。如果他们知道她病了，一定会担心她的病情，肯定想来看看她，可孩子们的家里都很穷，他们是拿不出这么多的路费的。

         海棠告诉我们说，她回来的时候，她对去学校里用拖拉机送她到镇上车站的村长说过，等我们这里牧城公园里的海棠花开得最盛之前，她就会回到学校带孩子们一起到我们这里的牧城公园里来看海棠花开，可她可能要食言了。

           听她妈妈说，前几天，她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可她还能自主呼吸，还能用微弱的声音吃力地说，等她的病好之后，她就会回到大山里去和孩子们一起唱歌、跳舞，教他们文化知识。她说，孩子们需要她，不能没有她，她一定要让孩子们用他们所学到的文化知识来改变他们的命运，改变那片贫瘠落后的乡村面貌。她每一次回来，孩子们都会站在山上目送她，一直目送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会回到教室里去。她对她的妈妈说，一定要存放好她房间里孩子们送给她的那些卡片。那些卡片虽然在外人看来也值不了钱，可都是孩子们用彩笔在一张张白纸上画的，她觉得那些卡片对她来说很珍贵，要比摆在商店橱柜里制作精美的卡片珍贵一万倍还不止，因为那些卡片都是孩子们对她的一片一片的心意，她一定要好好保存好孩子们对她的这份珍贵的感情。

         前几天的一个下午，海棠用尽最后的力气吃力地对她的妈妈说，看来她的病是好不了了！如果她死了，就把她的骨灰带到大山里她支教的那所学校的周围的山上埋起来，她要看着孩子们的学习和成长。她的妈妈听了她的话是泣不成声，没法回答她的话，可她非要听到她妈妈亲口答应她的要求，她的妈妈没有办法，也只有悲痛地对她点了点头。她还对她妈妈说，等她死后，如果有可能，让她妈妈带孩子们来我们这里看一看牧城公园里的海棠花开，这是她已经说出去的话，也是她现在唯一的心愿，虽然她的要求有些过分，可她真的不想食言——虽然孩子们没有能够亲耳听到她的话，她只是对去学校送她的村长说了，可她已经把话说了出去，她说出去的话，她不想留下遗憾，这样也能补偿一下她没有能再为孩子们上课的缺憾。

         海棠去支教的那年，我正好和海棠同一天出发。我是去江南的一座风景优美的城市里的一家企业去工作。我的工作环境很好，每天都是坐在有空调、咖啡的漂亮的写字楼里，而她却去了贫瘠、荒凉的大山里支教。那一天我们是在县汽车站的大厅里分别的，本来我工作的这家企业录取的是我和海棠两个人，可她放弃了这份工作。我和海棠在大学校园里感情就很好，我们是一对最好的闺蜜。在大学的校园里，我们俩就说过，如果我们能去同一座城市的同一家企业里工作，那可是我们俩最向往最开心最幸福的事！可她最后放弃了这份工作，非要去大山里支教。我和她道别时，她说她就去支教三年，三年后她就会回来，然后再到我工作的这家企业里去应聘。她说，即使我工作的这家企业不再需要她了，她也会在我工作的这座城市里找一份工作，距离我不会太远。她说她三年后还要回来和强子结婚呢！她说她向往有一个盛大的、隆重的、有意义的婚礼。可三年后没有见她回来，六七年后还是没有见她回来。她说她爱上了那里，她要扎根在那里，在那座大山里工作一辈子。她要把她的青春、她的光和热都撒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让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开出鲜艳的、馨香的、夺目的海棠花来。

        海棠到了她所支教的那所学校后写信告诉我说，那里确实很穷，学校不通电，没有电灯照明，打电话要跑很远的山路才行。而且那里山路崎岖，下雨天路上很难行走，很容易滑下山崖，人一旦滑下去命就丢了，绝无生还的可能。学校的校舍也都已经很破旧，墙上最外层的红色砖块基本都被风化成红色粉末。教室里的课桌椅有一半都是坏的，窗户上的玻璃也有一半都掉落了，都是用旧报纸糊着的。黑板上刷过的黑色油漆已经斑驳得让她不忍心再去多看上一眼。我回信时在信中还劝过她，既然那里那么穷，校舍那么旧，目不忍睹就不要去睹了，眼不见心不烦嘛，我劝她还是早点回来，干嘛还去受那个苦？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说，她不想回来，不想放弃那里，即使那里再穷，条件再艰苦，她也要留下来，就是因为那里穷，她才更有必要留下来，她要拿出她在大学里存在银行里的奖学金和她这几年节攒下来的钱去改变这所学校的模样。

        海棠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里，她的父母都是教师。她父母的收入虽然不高，不是什么富人。可她读大学时，她的父母每个月都会给她足够的生活费，她不需要象我一样的节俭。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也没有多少的收入，我不节俭是没有办法，只能被迫的节俭。可海棠比我还要节俭，从不买衣服和化妆品，伙食也很简单，以素食为主。她曾经对我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要把钱存起来，等哪一天急需要用钱了再拿出这些钱来救急用。那时候我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她会把她节俭下来的钱用到她支教的学校校舍修缮上和交不起学费的学生们的身上。她不但去支教，而且还干了很多其他的善事，我知道后对她更有敬意了，都把她当伟人一样崇拜了！那时，最让我觉得她了不起的地方，是她支教的地方，有一个村民得了白血病，她竟然会去医院里验骨髓，奇迹的是和那个村民的骨髓配对成功，她不但捐献了她的骨髓给那个村民，而且那个村民的医疗费和营还是她出的，她还买了很多的营养品给那个村民。

       有一次，海棠告诉我说，她父母都不希望她再重复他们的职业，希望她能在城市的写字楼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白领，这样就不用每天再为学生们熬夜批改作业，也不用走家窜户地去到学生家里去家访了。她去支教前，她的父母曾经无数次的劝她说，在学校里做老师是很辛苦的，而且老师的艰辛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理解，他们已经把他们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教育事业，他们都在教育工作岗位上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工作了一辈子，连她的出生都没有能生在家里或医院里，而是把她生在了农田里。她又是他们的独生女，是他们唯一的宝贝，他们舍不得她去吃苦。她妈妈告诉她说，她就出生在海棠花开得正盛的季节，她是在海棠花丛里降生的。海棠出生的那天，她妈妈到一个学生的家里去家访，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走在半路上，她妈妈的肚子就已经开始阵痛，不一会羊水就破了。她妈妈看了看周围，没有看到路上有一个行人，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没有办法求援。还好，那天天上的月亮是特别的明亮，亮如白昼，那天，她妈妈看到农民种在田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巧的是路边上有一干草垛堆着。她妈妈抱了很多的干草铺在海棠花丛中就把她生了下来。所以，她父母都不希望她再做老师。虽然她父母劝她不要去大山里支教，可在她决定好去大山里支教的时候，她的父母又对她说，如果想好了一定要去做一名人民教师，就要把这份职业做好，要对得起“人民教师”这个称号这个职业！

         在县车站大厅里分别前，我对海棠说，我三年后结婚，我等她支教回来后再结婚，我结婚的时候，她一定要做我的伴娘，要她的男朋友强子做我男朋友的伴郎。我是在海棠支教五年后才结的婚，我结婚的时候，她也没有能赶回来，她说她那里的孩子们离不开她，我当时还有点小心眼，为了这件事还有点生她的气——因为她是我最好的闺蜜，她的男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婚礼怎么能少了他们俩呢？少了他们俩，我感觉我的婚礼就好像是不完美了一样。

        我结婚后强子也和别人结婚了，是海棠提出和强子分手的。强子告诉我说，他也是没有办法，他是家里的独子，有年老多病的父母需要他的照顾，他不能和海棠一起去大山里支教。如果海棠就这样一直支教下去，他就只能和海棠分手了，他也是被他父母以死相逼，迫不得已才结的婚。强子结婚前，我问过海棠，问她后悔不后悔，她说，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一定要走下去，她要留在大山里实现了她的人生价值，她要一辈子扎根在那边的大山里。

       海棠在医院里的时候，我提议和十几个在外面工作回来看海棠的同学说，我们轮流到海棠支教的那所学校去支教，一人一年就回来，这样一直轮流下去，一直支教到改变了那边大山里的乡村贫困、落后的面貌为止。

       海棠死后，海棠的妈妈真的把海棠的骨灰葬在了大山里的那所学校周围的山上，也把学校里的孩子们带到了我们靖江牧城公园里来看了开得正盛的海棠花。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十几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我可爱的双胞胎女儿今年已经十五六岁。我也已经去海棠支教的大山里支教过两年的时间回来了，可海棠永远地留在了大山里。

        我第一次去支教的时候，我经常会看到海棠坟前摆放着一些碗，碗里会盛着各种煮好的饭菜，我很好奇，这会是谁呢？这样的祭拜方式一般都会是家里的亲人。有一次，我去海棠的坟前看海棠，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挎着篮子向海棠的坟前走来，篮子里的碗里也是各种煮好的饭菜。我好奇地问：老婆婆，您也是来看海棠的吗？老婆婆回答说，是的，海棠老师是她家的恩人，是她孙女一辈子也不能忘了的恩人。说完，老婆婆擦了擦眼泪，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如果没有海棠老师，她的孙女也不会这么有出息。她说她的孙女叫张婷，现在在国外读书，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来祭拜海棠老师。当我第二次去支教的时候，我发现校舍比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漂亮多了，听说都是走出大山的孩子们捐钱捐物建造的。更让我惊奇的是，当我刚走进学校的大门就发现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在教室里为孩子们上课，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经常用饭菜祭拜海棠的老婆婆在国外读书回来的孙女张婷，这时的老婆婆已经去世了，老婆婆去世前把张婷叫了回来。有人曾经问过张婷，你在国外读了那么多的书，拿了那么多的学位，现在回到这里来教孩子们，你不觉得大材小用吗？她笑着回答说，来这里支教的老师，哪一个不是大材小用？他们都能把他们的青春和爱撒在了这里，我是这大山里的人，我为山里的孩子做点事，作出点贡献还不应该吗？我第二次支教回来后把我在大山里见到的所有的事情回来告诉了我现在的同事，同事们听了后也很感动，他们说，海棠真的很伟大，她用星星之火点燃了很多人，她称得上是人民教师，对得起这份职业和称号。

        我第一次去山里支教的时候，我挖了几株海棠花移栽在了学校周围的山上和海棠的坟墓前，当年海棠花就开得很鲜艳、绚丽、烂漫、夺目，开满了整个山上，正如海棠留在我们心中的笑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