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海上的月亮是这般清透的。
森海的父母是略有名气的生物学家,所以经常外出采集研究,一待就是半年以上之久。
据说北岸的深处出现了一种百年罕见的海蝶,极具研究性。此消息一出,瞬间轰动了整个生物学界,个个前赴后继,乐此不疲。森海的父母也不例外。
夏日的天空是凛冽的,没人敢正眼瞧它。太阳一根筋的挂在幽蓝与白云的边侧,肆意的散发‘荷尔蒙’气息。而后,云儿都落荒而逃了。
洁白的墙面铺满了深绿的爬山虎,波纹的玻璃上缠着几朵黄花骨朵,直径房顶。
推开暗红木质的窗户,因为年限已久,门框上的螺丝钉早没了英气,必须抬着底下的木框才能勉强打开。森海拨了拨直挺挺的叶子,稍稍出了神。真好呀,外面热气炎炎,连白云都不愿逗留一分。你看,连对面田埂上的南瓜也摇摇晃晃,郁郁寡欢。而你们,依旧精神抖擞,是不是因为?
“依依,爸爸妈妈最近有事要出差一趟,时间不确定,所以要先把你送去爷爷家,等开学在接你回来,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嗯 ,没有了”
森海收起食指,悠悠的把窗户带上。
“你是不是怪爸爸妈妈没时间陪你?这次过后,爸爸和妈妈就不工作了,陪你一起备战高考好不好。”妈妈拉过不知所措的森海坐在床上,摸着手心,一脸期待。
森海拧着床单,欲言又止,爱惜地整理被拉扯的床面。
这张床是森海最爱的物件。小时候喜爱看猫和老鼠,原以为是一部正义的写实,毕竟现实里的老鼠一直都是个狡猾自私的模样,长的也怪磕碜。可电视里的猫为什么斗不过老鼠,每集都惨不忍睹,真是太恐怖,太气人了。或许杰瑞无法接受这种质疑,当天晚上在森海的房间里随意穿行,这是一种示威,森海明白的。
被子包裹着整个身子,不留任何空隙,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刺耳的哭声断断续续,横穿整个屋檐。母亲听到了,急切的跑进卧室,轻轻掀开被扯的凹凸不平的被子,抱起单薄的森海,抚摸着凌乱的头发。
“怎么了依依?妈妈在,妈妈在”
听到熟悉的声音,森海在也忍不住委屈,嚎啕大哭。
“杰瑞,杰瑞来了,还,妈咪”
妈妈听得云里雾里,大概明白了缘由,却也忍不住笑意。抱着森海轻声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哄了大半个钟头才勉强睡着。
次日清晨,柔软的纱帘摇曳在半空中,时而触碰着森海的脸颊。阳光迎着窗帘的涌动,跳跃在墙壁上。
"依依,起来了,看爸爸给你送了什么礼物"
森海是个起床困难症,一般正常流程是无法撼动她多睡一秒的心。但听到礼物二字,整个跳了起来,原本拖着千斤坠的眼皮早就身轻如燕了。
“在哪妈咪,是什么,是小猫咪吗,快给我看看”
“傻瓜,在你房间呢,哎,穿鞋呀,你这猴急的”
母亲知道森海害怕老鼠,但因为自己工作习性没法根除,所以专门给她连夜定制了一个安全特殊的床。
床是复古的长方体,墨绿色的实体点刻着她最喜爱的猫咪图案,四周由绸缎连接起来,四角延伸,顶部也雕刻着猫的形状,看似豪华奢侈。
父母是爱森海的,否则怎么这么大手笔,只是随着工作的变化,渐渐的没了陪伴。
父母是爱工作的,也确确实实胜过了森海
“没有,注意安全就好”
森海收回不安的手,自从早上看到那篇报道她就清楚后续是如何发展的。查阅到北岸是个崎岖陡峭,伸手不见天日的险地,她是真的希望父母注安全归来。
父母看她平静的端坐在床边,便不在追问解释。
“走了,送你去爷爷家”
森海起身把原本掩盖着的窗户紧紧关上,或许太过用力,木沿脱落了一大块枯屑,空中弥漫了一层细碎微小的小木屑。
再见了,爬山虎,再见了,汤姆屋。
爷爷的家住在岛上,不能开车直达,加上时间紧迫,所以只能送到港口,几句寒暄后便走了。
森海拖着承重的行李箱,独自坐上了陌生的轮船。
船板是由简陋的铁皮搭建成的,一遇到海浪就摇晃不止。森海靠在船头的扶把上,手里拽着箱子,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细碎的刘海贴在他们滚烫的额头,汗随着发丝落下,啪嗒,刚好要落下,下意识甩手略过发梢,汗就这般神器的坠入粗糙的沟壑里,继续畅谈今日的收获,时而仰天大笑,暗黄的牙齿透着明朗。
“你这样蹲着腿容易麻掉,来,你坐这边,我在边上帮你看着,不用害怕。”
森海惊呆极了,他是怎么看出自己的内心,难不成有读心术。
森海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孩,浅蓝的人字拖,宽大的黑色短牛仔裤,泛白的蓝上衣。他很高,大概有一米八,方正的五官没什么出挑处,皮肤却比姑娘家家还要白。
“不用了”说完身体微微斜倾。
男孩见他局促的样子,微微一笑,也不逼迫,暗暗嘀咕了一句
“难不成我长的很像坏人?”
船驶了近两个钟头,俨然已到晌午。船夫的吆喝声划破了连着天冒着热气无法动弹的大蒸笼。
“马上就要到拢地了,乡亲们清点好自己的物品,丢了我可不负责呦”接着一股气加快了速度
森海的肚子翻江倒海,右手捂着小腹,左手借着箱子的力颤颤巍巍地站起。
船缓慢的靠在岸边,确定停好后人们陆陆续续踏上岸,走上回家的路。森海等待最后一个人的离开,才不紧不慢的挪开脚步。刚下船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同她挥手。多年不见的爷爷还是马甲加草帽,酷毙了。据说只因为奶奶不经意间的一句喜欢就穿了半辈子。
“爷爷”
“哎呦囡囡,热不热呀,累不累,给爷爷拿”
爷爷看着疲惫的森海眼里满是心痛,一把抢过森海手中的拉杆,待森海还未反应,又扯起自己的衣襟擦了擦森海脸上的汗珠。
森海摇摇头,露出难得的笑容,小猫般地往爷爷身上蹭了蹭。
“你爸妈整天就知道研究研究,对你毫不上心,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让他送我这边来,他倒好,嫌这嫌那,我这环境在怎么差至少不会饿到我的囡囡。”爷爷温柔的摸着森海的头,嘴里愤愤不平。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爷爷,想你做的糖醋里脊了,今天可以吃到吗”
为了早点结束口舌之战,森海拽着爷爷的衣角,调皮的眨眼问到。也许只有在爷爷身边,才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撒娇吧。
“囡囡,咱们回去就吃”
爷爷一气呵成拎起行李箱,放置在后车。森海轻车熟路的爬上三轮,一屁股吧嗒的坐在凳子上。爷爷嘱咐好森海,拉下发动机,轰隆隆的行驶在乡间小路。森海拨开墨绿色遮阳皮,望着望不到边限的高粱傲地矗立在干涸的地里,心里顿时汹涌潘湃。
劳动者习惯把一整块土地分为几十块小作地,这块种植玉米,那块种植番薯,,,大多是一些家常农务。一来说是物尽其用,二是心里上减少劳动疲乏 。其实森海觉得一直有第三种说法,难道不是大大增加了美观吗。
爷爷家四周都是耕地,仅留出一小口空地用来斜街家门。徒步往上,右侧有一口枯井,夏天的夜间有许多小动物在里面嬉戏。附近栽了几颗柚子树,细细的身杆冒着几片绿叶。
枯井的正对面便是住处。四方的瓦房,凹凸不平的墙面脱落了好些泥土,堆放在桂花树边。桂花年限很久了,粗壮的枝干整整比森海还要宽。森海曾经试过双手抱它,胳膊硬是划破了皮双手也无法相握。
前院用几根竹竿撑起葫芦和葡萄,当然,他们也很争气的绕满空隙,顺道缠在秋千上。
蛙编织梦的网,蝉敲响相识的篇章。
森海的睡眠质量出奇的好,从昨晚的八点直接睡到第二天的九点。若不是被尿意憋醒,估计还能倒头睡一上午。
森海搓揉着眼角,满屋子唤爷爷。见没人答应,自顾自放着歌,洗漱。喝上一碗浓稠的稀饭后顺手从房间拿出一本散文集,悠闲的倚在秋千上。双腿盘坐,漏出好动的小脚丫。因为穿着白色的睡裙,胸前的锁骨若隐若现。偷懒没梳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各地。好在她长的还过得去,否则应该会被人当做疯子吧。
山间清晨的太阳没有城市那么浓烈,微风携暖阳略过,抚平每个不安分的毛孔。在蟋蟀的催眠曲下,森海困意来袭。将现读的页面折个小三角,随后翻到中间,掩在脸上,静静的吸取养份。
“夹克爷爷,你在家吗,奶奶刚做了一些糍粑糕,叫我来给你送些。”
“夹克爷爷”
陌生的声音冲撞在森海的整个世界,急速拉扯她跳出宁静的草原。她像个惊弓之鸟,收起书籍,愣楞的看向声音的所发之处。
是她,顾晌又惊又喜,怎么还是和之前一样容易受惊吓。
森海看到栅栏外有人捧着一碗白色糕点,为了不让对方久等,急切地跑去,竟忘了穿鞋这回事。
碎小的石子充斥在森海脚底的每个细胞,酸痛感遍布全身。森海皱紧眉头,抬了抬脚底,又快速整理好表情。
裙摆微微扬起,秀发散落在腰间,一前一后的躲藏,顾晌只觉得空气中都是淡淡的栀子花香,迷了眼。
“爷爷不在,你先进来坐会吧。”森海解开锁扣,推开竹框。
“你不穿鞋子吗,这样脚容易割伤。”顾晌的话像一颗尖石,原本平静的湖面被激起千层浪。森海害羞的低下头,两脚尴尬的摩擦着。
“我,我忘记了,你先进来吧。”说完转头跑去穿鞋。
顾晌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难得做坏事的兔子,嘴角不知觉上扬。糍粑糕点被搁置在桌上,顾晌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泡茶水,本想拒绝,但一想到她刚不安的模样便坐了下来。
“你是夹克爷爷的孙女吗,他经常向我们说起你,对了,你叫什么,我叫顾晌。”
“我叫森海,请喝茶。”说罢将茶饮递给他。
顾晌心里有好多话想同她聊,比如昨天的轮船。看她平静的样子,应该是没了印象,为了不让局面更加尴尬,硬是憋在喉咙。
爷爷是在顾晌喝完第一杯茶水时刻回来的,锈迹斑斑的锄头上沾满了新鲜的泥土,又因为长时间裸露在自然下暴晒,干巴且呈淡黄色。看见顾晌在,爷爷很惊喜。
“小顾来了,是你奶奶又托你给我送什么好东西过来了”爷爷借过森海递过的温毛巾,擦拭挂满脸部和后背的汗珠。
“是嘞夹克爷爷,奶奶最近馋糍粑,就做了些糕点,给四里邻居都送了一些。”
“糕点好哇,这样嘴巴就不单调了。”爷爷打趣地看着森海,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森海傲娇地抬着头。
顾晌后来拒绝了夹克爷爷的盛情邀却,原因奶奶近来腿脚不便,他得照顾起家务。
走后,爷爷和森海闲聊,句句夸赞顾晌的懂事,命苦。森海没有回应,她觉得每个人都活得很累,只是在找个支撑点过的轻松些。就像爷爷,每天都会躲在房间留恋奶奶的照片,眼角的泪森海看过不止一次。还有她的闺蜜晓晓,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通常让次次喘不过气来。
顾晌是七岁被送到顾奶奶家的,虽说是寄样,可顾晌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再一次被抛弃了。爸爸的意外离世令原本紧迫的家庭瞬间瓦解,犹如湖面上的浮萍。刚记事的年纪就要承受锥形离别,大家都在为他叹息。
吃的是百家饭,据说吃百家饭的孩子基本上都很聪明,运气好,吸取到各家的精华苗苗,不是一官半职也是文人墨客。顾晌也很争气,从小学开始一直都是班上的前车头。
顾晌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牛奶肌肤,硬朗的轮廓,眉宇间少有的英气铸就了他始终看着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好在他的手布满了超越年龄的老茧。森海见过那双手,她觉得那是一种力量的象征。
今日不同往常,除了密密麻麻的知了声,隐约夹杂着谈笑声。森海有些郁闷,她是害怕这种莫名其妙的集体场面的,一来而去,也就没了睡意,索性坐在床边心不在焉的滑着手机。
海面还没平静,就激起了层层惊涛。爷爷不断地唤着森海小名,这让森海进退两难。犹豫片刻还是爬起来换了衣服,茫然的走出房间。
客厅虚无席座,基本上都是爷爷的畅谈好友,还有她算为熟悉的顾晌。森海乖乖的站在门口,眼睛一下不知道该往哪看。底下一片哗然,你一言我一句
我应该打个照顾吧,但是我该说什么呢?汤姆救命
森海脑子里上演了太对狗血独白,就在她准备破罐子破摔之际,顾晌的征求打破所有人的思绪,在爷爷和奶奶们的注视下,拉着森海逃出是非之地。
他的手握起来有些刺痛,却整个抵御住森海临近的暴风雨。
走出前院,森海忸怩地挣脱开来,随之顾晌也感到自己越界了,连连道歉。
“没关系的 我知道你是在帮我,谢谢。”森海耸着头说道。
“你为什么总是低着头表达自己的情绪?这样即时再怎么真诚别人也会误以为自恃清高。”
顾晌的话在森海脑子里越飘越远,整个人放空在原地。她是不会向别人随意承认自己最露骨情感的,这种细腻的东西往往没人会在意。
“但是我不会,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道谢,我也知道你是因为害怕拒绝,我带你去吃早餐吧,今天是一年一次的港口赶集,有很多新奇的东西,你应该会感兴趣的。”顾晌半蹲下,小心翼翼的扯掉沾在森海裤脚边的苍耳。
森海脑子一片空白,内心怦怦直跳,毕竟第一次和男生挨得这么近,太紧张了。没想到后面顾晌乘车载她,比刚才还要近距离,森海的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艰难的伏着自行车后座。顾晌意识但森海的窘境,拉着她的手腕,将森海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和煦的风,抚在两人的耳边。
顾晌在牵起森海的手那一刻,耳根子早就不争气的涨红。知道她的不知所措,自己却乱了篇章。
集市很大,蓝色的帐篷和海域融为一体。摊位的老板呦呵着来往的行人,生怕丢了大生意来着。面对热情的招呼,森海缩了缩脑袋,躲在顾晌的右边。顾晌无奈的笑了笑,耐心的给他介绍每个森海停留了三秒以上的事物。
屡屡青烟侵占了海岛,各种香味扑面而来,森海的肚子也跟着吵闹起来。森海抿着嘴唇,看着对面铺子上的铁板海鲜,油滋滋的冒着气泡。
“你想吃那个?大早上吃胃可能会不舒服,要不你先吃这个垫垫吧。”
“好。”森海看着顾晌手里的糯米包饭,心里一阵失落。以前父母总喜欢用不健康来堵塞她的请求,现在估计也没法吃到了。不过她还是很开心接过吃的,这种东西森海也是第一次接触,看着应该也很美味。
两人闲逛不到半个时辰,太阳就高高挂起。坐在椰树下乘凉,森海还在啃包饭,谁叫顾晌买那么大的,她又不好意思浪费,只能委屈肚子了,平顺的眉毛皱在一起。顾晌看着滑稽的森海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抬手拿走她手上的包饭,塞给她一包纸巾,又帮她把衣服上的油渍清理干净。
森海不好意思的连连后移。树旁爬着不同规则的螃蟹,蓝蓝的海水与天空相映着自由飞翔的海鸥。沙滩边上,海水漫过礁石,退去潮水,卷起五彩缤纷的贝壳,森海看出了神。
“好看吧,记得以前还是有很多摄影师和画家慕名而来,造就了不少佳作嘞。现在呀,因为环境的破坏和污染,早就失去原有的味道。不过好在晚间的这儿依旧如初,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轮明月镶嵌在海中央,下次可以带你来看看。”
森海看着顾晌昂着的头,清晰的下颚线和海岸线出奇的一致,眼睛在眉毛下炯炯发光,正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莫名其妙的应和下来。
“给,”顾晌从后方拿出各式各样的袋子,有糖葫芦,烤饼,还有她最期盼的铁板海鲜。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么多,应该很贵吧,我不能收。”森海难掩喜悦,激动的看着顾晌,清冷的脸绽放出一丝笑容,随即冷静下来推阻着眼前的袋子。
“在你看出神的时候,拿着吧,我不爱吃这些。”顾晌轻轻拍打森海的脑袋,心想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
森海拎着东西满载而归,顾晌走后毫无形象的瘫坐在椅子上,今天的运动量对她来说超出太多了。碰巧此时接到闺蜜晓晓的是视频来电。森海艰难的掏出手机,有气无力的看着视频对面的晓晓。
“森海,你这是去做苦力了吗,这么累。”晓晓凑近屏幕端详森海的脸,角度稀奇,鼻孔直冲住了整个屏幕。森海被丑的一哆嗦,嫌弃地转向屏幕。
“你这是发财了吗,买这么多东西,吃独食呀,你可真狗哇。”房间里余音绕梁,绕的是晓晓的嚎叫声。
“你够了,最近没少看小说吧,这里别人送给我的,我也想和你分享,可是你能来吗”森海轻描淡写的语气气得晓晓直跺脚,不对,重点是被人送的。晓晓点燃了激情,一个劲追问对方是谁,男的女的,长的怎么,家境好不好,是不是谈恋爱了?
森海脑子都要被问炸掉了,作势想要关掉视频。晓晓委屈地求饶,茶言茶语的认错。森海只是想吓唬一下她,没想到能看一出精彩的刨腹自尽。
对于晓晓,森海更多是感谢。她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没有因为自己苦瓜脸而离开的,会陪森海一起在夜里上厕所,一起吃饭,一起坐在天台看星星。
晓晓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她会害怕回家,害怕听到父母偏心的话,害怕背后的议论,因为她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笑柄,也会害怕和人交流,总认为自己一无是处。要问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相识,晓晓曾说,在森海身上闻到一股和自己相同的气味,这大概暗示着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吧。森海觉得她很温暖,甚至温暖的有点让人心痛。两个残缺的人就这样相互治愈。
“他叫顾晌,算是爷爷的忘年之交,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和他怎么认识的,自然而然吧,长得?正常吧。”森海耐心地回答晓晓的问题
晓晓噗嗤笑出声来,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这样的形容词,有照片吗,我想看看正常人。”
照片怎么可能有,不过顾晌还没走远,从门口望去依稀可见。森海把屏幕转向乡野,注视着远方。好像有点期待海上的明月了。
“这样看着背影不错耶,高高瘦瘦的,对了,你刚说他叫什么,顾晌是吗,好熟悉,让我想起。。。。”晓晓戳着太阳穴一副认真的样子。
“想起什么,不会是你梦里的哪位吧。”森海挑着眉打趣到。
“想起来了,你们不正好就是书上所说的‘海上生明月,低头思故乡(顾晌)’吗,这也太有缘分了吧,命中注定灵魂伴侣呀。”
这是谁调侃谁呀,而且也太土了吧。不过仔细想想,确实挺神奇的。森海没有理会晓晓后续的挣扎,脸颊通红挂断了电话,双手拍打着脸,想办法让内心躁动的血液平息下来。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眼下假期只剩一周。森海从田到海,继而山顶踏了个遍。在顾晌的帮助下,森海认识了王奶奶,隔壁的蔡阿姨,还有大黄。大黄是一条秋田犬,喜欢叼着王奶奶的布鞋,从村头叫到村尾。看到漂亮的女孩子会仰着头,摇晃着尾巴眯起眼睛蹭小腿。一旦有男孩子靠近,呲起牙原地乱窜。森海第一次见它,差点吓出心脏病。
拢地虽然不大,人情味却很浓,如果真要离开,心里还是挺舍不得的。一想到这,森海没了雅兴。爷爷看她耷拉着脸,拉着森海一起去田里除草。
今天是阴天,没有刺眼的阳光,可还是闷闷的。地上的野草长的很茂盛,看着比辣椒还要有营养。嫩绿的叶子上布满了露珠,晶莹剔透。森海蹲下,准备拔下一根枯草来振兴气氛,半亩地也是需要花费大量勇气的。爷爷紧追其后,熟练地拿起锄头沿着每颗辣椒的缝隙一举一带一回。被拔下是草已经失去鲜艳衣裳,像是即将奄奄一息的可怜人。
终于清理干净,森海觉得手臂有些酸痛,甩甩麻木的胳膊。爷爷坐在石头上燃起一只烟,双目紧闭,深深吸上一口,烟气从嘴里吐出来,又从鼻子里进去。吸烟的人食指和中指常常被熏得黝黑,活像烫了毛的猪蹄。森海不喜欢烟味,更不喜欢爷爷抽烟。森海走到爷爷面前,大眼瞪小眼。爷爷心虚,把烟屁股掐掉,扔在脚下。爷孙两笑嘻嘻的回了家。
通常都是森海摘菜,洗菜,打下手,爷爷点火,添材下厨。森海抱着半个冬瓜,小跑到后院削皮清洗。生疏的手法让她多次打滑,一气之下,森海找来一根筷子插进冬瓜中间。在筷子的帮助下森海很快结束了,只是完整的冬瓜被她嚯嚯成残缺好几块的艺术品。
森海开心的走进厨房,看到爷爷在处理电话,恨铁不成钢的埋怨对方,也在担心怎么向森海陈述。因为声音是外放的,森海清楚一二。她失落的把冬瓜放在菜板上,默不作声。爷爷想要安慰森海,又不好否认子女的辛苦,对他来说,这是两难的事情。
“囡囡,都听道了?爷爷还想你多陪我几天嘞,你”
“爷爷,你别在为他们辩解了,事实就是她们为了自己的名就把麻烦抛给了你,你腿不方便你不知道吗,几句话就安排好我们两个人,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森海第一次冲爷爷发火,借着爷爷腿脚不便的名义,斥责爸妈的失约,斥责自己高傲的奢求。
爷爷没有说话,森海跑出家门,躲在桂花树下。倔强的手指扣着树枝,眼泪不争气的往外涌。她不敢放声大哭,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爷爷知道现在的森海需要安静,自己语塞,不懂表达,拿出手机拨通顾奶奶的电话。
顾晌赶到时,森海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小声抽泣。很快牛仔裤上湿润了一片,那深深浅浅的颜色带着某种黑色呼救。顾晌走进,温柔的摸着森海被浸湿的头发。森海警惕地抬起头,一连串泪水从她悲伤的眼角无声滑过,顺着脸颊滚到地上。模糊的视线看不清对方,她像个刺猬一样冰冷的驱赶
“别碰我,走开。”说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空洞的眼睛下垂
“抱歉,我需要一些私人空间”沙哑的喉咙透着绝望,森海掩着脸转过身,不想让顾晌看到狼狈的模样。
有裂痕的玻璃是无法再次抵御暴击的,顾晌红了眼眶。
“记得小时候,因为身材矮小,皮肤要比同龄人白净,经常遭到伙伴的讥笑,甚至拳头。为了不让奶奶担心,就说自己是不小心摔倒的,其实那时候心里很委屈,看着那些家长护犊子的偏袒,就算打赢了心里也很难过。原本我也是有避风港的。一次次的怨恨累积起来,到了承受不了的地步我就找了一个方法,将那些讨厌的事和人写在纸上,丢在海里。老人都说自然是有灵气的,人也不可能一直处于荆棘,海上的神会看到我的祈祷,她会帮我驱散阴霾。你也可以试试,就像这颗桂花树,他会替你去净化往事。”顾晌拿出纸和笔,放在森海的掌心。
知道他身世复杂 ,不知道他过的这么辛苦,相对他来说自己是有多幸福。欲望被无限放大,森海觉得有些惭愧。顾晌宠溺的摸着森海的头,想要帮她把忧伤给抹掉。
风走过,皂角的清香飘入森海的鼻尖。浓密的眉毛叛逆的稍稍向上扬起,看起来那么悲伤。
“我不该有期待的。”森海整理好情绪,写下一短话。顾晌帮他挖好宝库,陪她回家,一起向爷爷认错。
接下来的几天森海和爷爷忙着办理手续,城里村口到处奔波,爷爷的腿也开始疼痛。开学那天,爷爷不顾森海的反对执拗的要送她去学校,熟悉熟悉路程,这样就不会迷路了。
学校名称很简单,就叫拢地中学。说是中学,其实还设置了小学班级。一眼看去,学生很杂。森海跟着教导主任来到借读的班级,审视的眼神让森海很不舒服。班里女生居多,见到新人来面面相觑,似乎敌意很大。男生要好些,仅仅是喜笑颜开地评头论足。
森海坐在后排,将崭新的书本堆放在面前,挡住前方来回转动的脑袋。老师上从课程要比之前的学校晚些,森海趴在桌上打着瞌睡,树影印在桌面,印在森海的手臂上。
课间森海的桌子被男生围得水泄不通,说话露骨,没有什么营养价值。窗口也排满了人,叽叽喳喳的,但森海还是会挑些回答。几个女生坐在一起讥讽她假装清高,说话阴阳怪气。
第一天将就的过着,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森海戴着耳机,无趣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她和爷爷商量好以后自己步行回去。
太阳坠下了地平线,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游荡的白云,或是红如烈火,或是橙如枫叶。森下停下脚步,提起手机想要和晓晓分享万物的瑰丽。
顾晌拉着自行车终于找到森海,心切地想要上前打招呼,一抬脚就被身后的几个兄弟拖到了拐角处,‘威逼利诱’想拉他去网吧。森海余光瞥见了顾晌,转过头,看到顾晌走后心里一阵失落。貌似都一样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森海重新戴上耳机,加快了脚步。
白桦树下站着几位女生,等候多时的烦躁刻在脸上。当森海一出现,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挑衅地挡在路中间。森海记不清是谁,里头一个穿着粉色,扎着麻花辫的她倒有点印象。平静的森海想要从侧面走过,谁知那几位女生挺胸向前。
“你们不用对我这么大的敌意,对我来说,这里只是个临时点,我抢不走你什么。”森海淡淡的说道。
虚荣心被拆穿后全身血液拍打的汹涌,提起手就要往森海的脸打去,森海来不及闪躲。眼看就要落下,深海闭着眼睛等待宣判。巴掌始终没有落在森海的脸上,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作为同学,你们就这么友爱吗 作为拢地人,你们就这么欢迎新朋友?”说完顾晌拉着森海愤愤然地走了。
“你不是躲着我吗”森海小声说道。
“谁说的,我只是因为今天考试没来得及去和你见面,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找到你又被那群崽子拖走,要知道你今天这么不顺心,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去见你。”森海着急脸红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意,取下一只耳机塞到顾晌的耳边,两人静静地靠在自行车下看日落残阳。
那年桂花树下藏了不少年少的情意绵绵。
顾晌当起来了保镖,护送森海上下学,有模有样的持续了大半个学期。途中不少嘴碎的人,指指点点两人似乎不当的行为。对于毫无关系的干涉他们从来不放在心里。森海说过,自卑的情绪来源取决于自己缺少什么,不如他人什么。
四季没有长青,就像海不会一直风平浪静。暴风雨来临之际,海鸥会盘旋在海面。
班主任是一位生物爱好者,这天课上他夹着报纸和大家分享本市最新的生物本体,研究者理所当然获得前所未有的提名。熟悉的照片赫然映入眼帘,森海呼吸急促,捂着心口大力喘气。平复片刻,将报纸揉成团丢进抽屉。窸窸窣窣的交替声引来不少目光,就连老师也质问他这种不礼貌的行为。
森海无心上课,逃出了课堂。顺着老阶梯爬到楼顶,一个人思绪放空。暖风呼过,森海泪眼婆娑。看着操场上的顾晌焦急飞奔寻找的样子森海在也忍不住了,她清楚,自己就要走了,可能没办法在和顾晌见面了。顾晌本着碰运气来到天台,看到森海后担心的说不出话来。
森海始终沉默,顾晌也识趣没有过问,两人心事重重的走在路上。后来森海提议明天晚上去海边看不可方物的夜景,后来他们还是没有看成那晚的月亮。
回到家,爷爷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等森海,门口多了一辆车,车牌有些熟悉。森海父母来了,准备接她回去。爷爷和他们在争吵,森海也想扯开嗓子嚎。放下书包,拒绝了回家的要求。爸爸生气的放下茶杯,转头说森海不懂事,不体谅他们连夜赶回来见她的心情。妈妈呆站在那,估计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拒绝。
事情没有谈拢,大家不欢而散。父母告诫森海,明天就会给他办理转学手续,不回也得回。无形的压迫触动森海的泪腺,止不住地往外涌。
天微微亮,森海趁着大家还没清醒偷跑出家门,拼命地在小路上狂奔,想要在顾晌还没出门的时候赶到。
只要他不愿意我走,我就不走。小孩子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有抗衡的决心。
他用力敲响门框,好在顾晌还在。开了们,顾晌担心她着凉拉了进去。这次,两人依旧很沉默。
“顾晌,你想和我一起看海吗,我是说”森海率先开了口。
“森海,我想和你一起,但这是只是想。我要你好,这是要。”顾晌熟练地蹲下为他摘去鞋带上的苍耳,撑着腿起身沉默地看着森海。
从轮胎上那抹漆黑的泥浆开始他就知道父母已经找过他了。至于为什么还要揭开已定的结局,森海其实在赌,赌顾晌千分之一的自私。
顾晌的顾全大局瓦解了森海最后的信念,短短几字像极了万山,各水一方。森海捂着鼻口噙着泪跑出去,泪混着风杂着倔强飘到顾晌的耳边。
顾晌楞在门口回不了神,脚步沉重,泪眼婆娑,只能重重地锤在门框上。奶奶惊慌地从房间颤颤巍巍的小跑出来,爱惜的拉着顾晌,来回轻揉通红的手背。
回去的当晚森海发起了高烧,把自己关在房间,连续拒绝饮食吃药和没有营养的对话。父母从耐心的劝说到破口大骂,直至撬门而入。父亲直接掀起被子,拽起森海往地上一放。母亲见状赶忙扶起森海,指责他不知轻重。
“别管她,看她现在什么样子,是我们亏待她了还是虐待了,为了一个男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你是女生,不懂礼仪廉耻 ?给你建造了多好的生活环境,多少人想都不敢想。”
“注意你现在的行为方式,依依还在生病。”母亲制止道
唾沫横飞,肆意张狂。森海头晕目眩,心速加快,借助床沿才能勉强站起。紧闭双目,缓缓诉道
“为了配合你们的工作,我必须做好寄宿和借宿的准备。他们说你们很伟大,很辛苦,我只有懂事才配的上你们的付出。我害怕夜晚的电闪雷鸣,害怕车祸孤身一人的无助,害怕同学对我冷言冷语的态度,害怕每个夜晚止不住对你们的思念和担心。习惯性把话藏在心里,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及这世间的一花一早,一虫一物,我没有研究性的。”
“敏感,多疑,怯懦,孤独占据了我的身心,我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社交,一步步走进没有光的深渊。是顾晌,是他把我从旎旎里拉出来的,教我怎么去爱这个世界,怎么去爱你们。我不应该是一个包袱的,不是你们想就得呆在身边,碍事就要离开。爱从来不是一件自私的事,所以他要我回来。”
“一眼就看出我不安的人怎么会害我呢,流着相同的血的你们现在又要回到那个死胡同。"森海捂着心口再也说不下去了,脑子像是缠满了青藤,抵不住回忆。
父亲楞在原地,脸上的怒意消逝接替而来的是愧疚。高大的身躯缩成一个驼背的老头,无法也不敢正眼看着眼前这位破碎的女儿。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此时拢地的小木屋外坐着一位老人和少年。顾晌安静地看着星空,爷爷对着天空抽着烟,各怀心事。
“夹克爷爷,你不会怪我吧,我把森海惹哭了,还说了重话。”
爷爷停下手中即将燃尽的烟
“晌儿,爷爷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
日子按部就班的过,唯一不同的是爷爷因为腿部老疾被爸爸强行接到城里治疗。森海感受到父母的局促,避免成为自己努力回应爱意,只是身子有些疲惫。
爷爷走的那天稍了一句话给王奶奶帮忙转交到顾晌,由于圈里的鸭子一夜未归给忘了,第二天想起已是傍晚,不紧不慢的拉着顾晌没头没尾的说了半天,后面才告诉他森海走时留下的秘密。可天空布满了乌云,闪电跃跃欲试。旁边的树林子呼呼作响,这将是一场暴雨。
近日天气预报发布,黑旋子台风逐将渐路过南部各市沿海。拢地人民该收的收,该躲的躲。
顾晌倾尽全力跑到树下,慌乱的搬开石头,艰难的挖开泥土,拿出珍贵的瓶子,上面已然是满满当当的了。原来他没拿走。雨顺势而下,像银针有力。现在已经来不及回家了,顾晌跑进夹克爷爷屋里,还好平时摸清夹克爷爷的习惯。打开电源,迫不及待的转开瓶子,一张一张的阅读起来。
“望平安。”
“顾晌是个大笨蛋。”
“我在上扬等你,这是我们的约定。”
“到底谁小孩子气呀”顾晌笑出了声,迷了眼,细细折好放进口袋。
台风过境,一夜之间拢地面目全非。由于破损严重,死伤数量超过防控范围,政府为了保障人民利益,安抚民心,重新安排住处,分配补贴。烟火关系,从此没了联系。
拢地只存在了过去,前往的船只也更改了目的地。森海每每下完课都会在港口坐上几个钟头,等到月亮爬上梢头才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