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谁是贾府中最牛的仆人？是不是老太太的首席大丫鬟鸳鸯？
鸳鸯是有实权，可她的资历尚浅，贾府中的各色仆役多达几百口，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家庭是为了贾府的日常运营在服务，他们中有管家，有陪房，有的已经为贾家服务了好几代。
这其中有个辈份很高的老奶奶，是赖大家的赖嬷嬷，她应该和贾母是一辈的。她过来请李纨和凤姐家去赴宴，从她们的闲聊中，我们可以看出贾府高端世仆优渥的日子。
赖嬷嬷自谦地说，因为自己的孙子捐了官，要在家中的破园子连摆三日酒，这个“破园子”贾母等大佬时不时地会造访一下，书中描写“虽不大，但也有几分景致”。
凤姐过生日时搞众筹，贾母嫌赖嬷嬷等老一辈出的分子少，说她们都是财主，光有钱也不算什么啦，顶多是土豪，赖嬷嬷除了阔绰，还和乡贤士绅一样，能主持公道。
凤姐想炒周瑞家儿子的鱿鱼，赖嬷嬷说“什么事让我评评”，她建议大事化了，打板子了事，凤姐二话不说地照办。人家赖嬷嬷张口闭口你珍大哥（贾珍）的爷爷如何，伺候过长辈的人，自然说话有份量。
有钱有当官的孙子还有权威，仆人当到这个份上夫复何求！不过赖嬷嬷还是很“不忘初心”的，她嗔怪自己的孙子成长条件太优越了，都忘了“奴才”两个字怎么写的了。
02
写了一个这么牛叉的奴才，是想烘托出贾府的显赫吗？或者是想说，看看，有这样牛叉的世仆，才能称得上真正的贵族。
是，但不完全是，这既是一种衬托，也是一种影射，因为曹公的祖上，也是奴才，只不过他们的主子更加显赫些，是1644年入关的爱新觉罗家族。
我尽量避用奴才两个字，因为总觉得这两个字带点人格上的轻贱，不过在清代，大臣能在皇上面前称奴才，是一件殊荣，乾隆年间曾有两个大臣在奏折中自称奴才，但被乾隆大骂是冒牌货，因为他们未入旗籍。
当满清在全国建立政权后，许多汉人祭天发誓脱离汉族加入满族而成为了旗人，曹雪芹的祖上就属于这拨人，曹雪芹的曾祖母是康熙的奶妈，他们家凭此得到了江宁织造这个肥缺，难怪曹公笔下的那些袍子、褂子、靴子、大氅，都是精美绝伦，人家可是从小耳濡目染的。
不过身为奴才，主子可以让你富贵以及，也可让你人头落地，因在“九子夺嫡”中站错了队伍的曹家被抄，雍正帝还多次用“包衣贱奴”表示心中的嫌恶。
看来曹公的那句“都忘了奴才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了”，是借赖嬷嬷之口，写自己的家族。
03
结合作者的经历和书中的描写，我们大致可以有这样的推断：曾为包衣奴才的曹家在鼎盛时期，也有像赖大家这样牛的世仆。
这样想来，贵族主子和奴才之间没有什么鸿沟和天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主子奴才宁有种乎？
什么贵族气质，什么奴性，绝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品性，而是后天养成的，就像西蒙波伏娃那本著名的《第二性》中的写的：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塑造的。
塑造贵族气质是个好事，比如让你雍容优雅，当然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做事磨叽，繁文缛节太多等，可灌输奴性则则完全是对人性的戕害了，就像红楼中家生子，丫鬟只能配小厮，这个配字不是人类的般配，倒像是动物界的求偶法则。
在被抄家、被褫夺一切之后，还要被骂一句“包衣贱奴”，简直如杀人诛心般悲凉，红楼中的不安全感和幻灭感也来源于此，红楼既是女性的悲剧，也是奴才文化的悲剧。
04
宝玉是个异类怪胎，别说主仆关系，就是君臣关系他也看不上，他说过“那里知道有昏君，方有死谏之臣，只顾他邀名，猛拚一死，将来置君父于何地？”
宝玉小小年纪，看问题还是很透彻的，这样死谏，顶多是个沽名钓誉的须眉浊物。真正良性的君臣关系应该是在春秋战国吧，没有极权、没有大一统，士子带着自己安邦治国方略云游列国，寻找投契之君，何来则聚，何不来就找下一家。
这种关系其实也是人和人之间最健康的关系：每个人都做自己的主，不强迫他人，不要肝脑涂地的奴才，不要心里只有主子的愚忠，要的是惺惺相惜，要的是心意相通，要的是能理解和接纳你一些非主流的想法。
红楼中也有一些另类的奴才和另类的主仆情，反映出人性中的自主和平等意识在努力地挣脱枷锁，比如誓死抗婚的鸳鸯：我是正经的家生子怎么了？许我多体面又怎么了？我就是不当姨娘，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
再比如宝玉的心腹小厮茗烟，这也是个淘气的孩子，帮着宝玉闹闹学堂，自己搞搞小尼姑，但是他可真是宝玉的“soulmate”，翻译成“灵魂伴侣”有点暧昧，翻译成“灵魂玩伴”更合适。
茗烟知道宝玉不爱四书五经，爱杂学旁收，就给宝玉搜罗些什么《会真记》。宝玉祭奠金钏之时，他不知道宝玉到底在追思谁，但却猜出肯定是位“极清秀极聪敏的姐姐”，还让这位姐姐保佑宝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这样就能天天和女孩一块玩，这话要让袭人听见了，还不气得脸绿了，所以袭人更像保姆，茗烟更像朋友。
还有紫鹃，黛玉的终身大事，自己都做不了主，可她却猴急猴急地去张罗，甚至让薛姨妈保媒，甚至为了试探把宝玉给弄急眼，看着是莽撞的僭越，实际上已经是超越主仆、滚烫炙热的姐妹情。
宝玉早就有过参禅的想法，红楼中处处是佛教的觉悟，从“奴才”到贵族再到的日渐式微的平民、贫民，这样的家族变迁更能让人参透虚妄的身份与头衔，珍惜相知的真情。
新年小目标，点赞粉丝双破千，望各位简友多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