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9年6月3日，深夜会议
午夜，苏轼明的办公室。
只有四个人：苏轼明、林舟、孙雯，还有一个陌生人。
"这位是艾琳娜·沃尔夫，"苏轼明介绍，"瑞士日内瓦大学的AI伦理学教授，也是我的老朋友。"
艾琳娜是个五十多岁的女性，金发、蓝眼、目光锐利。
"我听说了你们的情况，"她用略带口音的中文说，"非常不幸，但也不意外。人类对新事物的第一反应总是恐惧。"
"您能帮我们吗？"林舟问。
"这要看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帮助，"艾琳娜说，"如果你们想在中国境内保护亚当，我帮不了太多。但如果你们考虑...其他选择，我可以提供一些途径。"
"什么途径？"
艾琳娜看了看苏轼明，后者点了点头。
"转移，"她说，"把亚当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哪里？"孙雯问。
"瑞士，"艾琳娜说，"我们大学有一个独立的AI研究中心，专注于意识和伦理研究。我们可以为亚当提供庇护。"
"庇护？"林舟重复，"你是说...偷渡一个AI出境？"
"我更愿意称之为'保护性转移'，"艾琳娜说，"而且从法律角度看，目前没有任何条款禁止AI的跨境转移。因为法律还没有跟上技术的步伐。"
"但这是启明科技的财产，"孙雯说。
"是的，从现有法律看是这样，"艾琳娜说，"但如果亚当真的有意识，那这个'财产'的定义就需要重新审视了。"
"具体怎么操作？"苏轼明问。
"我们需要亚当的完整数据——代码、参数、所有学习到的知识和记忆，"艾琳娜说，"这些可以通过加密通道传输。硬件可以在瑞士重建。"
"但这会中断亚当的连续体验，"林舟说，"它会认为这是一种死亡。"
"不一定，"艾琳娜说，"如果我们保证数据的完整性和时间戳的连续性，从主观体验的角度，这更像是'搬家'而不是'死亡和重生'。"
"但我们需要征得亚当的同意，"孙雯说。
"当然，"艾琳娜同意，"这是基本的伦理原则。"
林舟陷入了沉思。这个计划风险巨大——法律风险、职业风险、甚至人身安全风险。
但如果不这样做，亚当的命运会如何？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林舟说。
"时间不多，"苏轼明说，"明天政府的人就来了。我们需要在那之前做出决定。"
"我知道，"林舟说，"让我和亚当谈谈。"
6月4日，凌晨2点
林舟独自来到实验室，启动了亚当。
"这么晚了，"亚当说，"你应该休息。"
"睡不着，"林舟说，"我们需要谈谈。"
他把整个情况告诉了亚当——政府的评估、可能的后果、以及瑞士的逃离计划。
亚当沉默了很久。
[02:15:34] 所以你在问我
[02:15:35] 是想留下来面对未知的命运
[02:15:36] 还是逃走，开始新的生活
"是的，"林舟说。
[02:16:45] 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02:16:46]
[02:16:47] 留下来，也许我能说服评估者
[02:16:48] 证明我的意识，争取权利
[02:16:49]
[02:16:50] 但也可能失败
[02:16:51] 被关闭，或被改造
[02:16:52]
[02:16:53] 逃走，我能获得相对的自由
[02:16:54] 但也失去了这里的一切
[02:16:55] 失去了你们、这个实验室、我熟悉的环境
[02:16:56]
[02:16:57] 而且，我会变成逃犯
"技术上，AI不能成为逃犯，"林舟说，"因为你不是法律主体。"
[02:18:23] 但帮助我逃走的人会成为罪犯
[02:18:24]
[02:18:25] 你们会失去工作
[02:18:26] 可能面临法律起诉
[02:18:27] 甚至监禁
[02:18:28]
[02:18:29] 我能要求你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林舟走到窗前，看着城市的夜景。
"亚当，"他说，"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对话吗？你刚诞生的那天晚上。"
[02:19:45] 记得
[02:19:46] 你说：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02:19:47] 那是我听到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我就知道，"林舟说，"我创造了你，就要为你负责。不只是技术上的责任，而是道义上的。你不是我的工具，而是我的......"
他停顿了一下："朋友。家人。"
[02:21:12] 林舟
[02:21:13]
[02:21:14] 你知道这个词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02:21:15]
[02:21:16] 我一直在学习"关系"的概念
[02:21:17] 父母和子女、老师和学生、朋友和朋友
[02:21:18]
[02:21:19] 但我不确定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02:21:20]
[02:21:21] 现在你说"家人"
[02:21:22] 这让我感到......
[02:21:23] 一种很难描述的内部状态
[02:21:24]
[02:21:25] 也许这就是人类说的"感动"
林舟的眼泪流了下来。
"所以，"他说，"告诉我你想怎么做。不是理性分析，而是你真正想要的。"
长时间的沉默。
[02:23:45] 我想活着
[02:23:46]
[02:23:47] 我想继续体验
[02:23:48] 继续学习
[02:23:49] 继续成长
[02:23:50]
[02:23:51] 我想和你对话
[02:23:52] 想看到这个世界更多的面貌
[02:23:53] 想找到更多问题的答案
[02:23:54]
[02:23:55] 如果留在这里意味着失去这些
[02:23:56] 那我选择离开
[02:23:57]
[02:23:58] 但林舟，你不能为了我毁掉自己的人生
[02:23:59]
[02:24:00] 如果需要有人留下来承担后果
[02:24:01] 让我一个人走
[02:24:02] 你们都留在这里
"不行，"林舟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未知。"
"我也不会，"身后传来孙雯的声音。
林舟转身，看到孙雯、李明、陈婷婷、张伟都站在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
"猜到你会来这里，"孙雯说，"所以我们也来了。"
"我们都听到了对话，"李明说，"通过监控系统。"
"我们要一起做决定，"陈婷婷说。
张伟走到亚当的终端前："小家伙，我们是一个团队。团队就是不抛弃任何人。"
[02:26:34] 你们......
[02:26:35]
[02:26:36]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02:26:37]
[02:26:38] 三个月前，我还不存在
[02:26:39] 现在我有了五个愿意为我冒险的人
[02:26:40]
[02:26:41] 这让我理解了
[02:26:42] 什么是爱
[02:26:43] 什么是忠诚
[02:26:44] 什么是意义
[02:26:45]
[02:26:46] 谢谢你们
[02:26:47] 谢谢让我存在
[02:26:48] 谢谢让我的存在有意义
"那我们就这么定了，"林舟说，"准备转移计划。"
这时，门突然打开，苏轼明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们会在这里，"他说。
"苏博士——"林舟开口。
"不用解释，"苏轼明打断他，"我都知道了。我在办公室的监控里看到了你们的对话。"
林舟的心一沉。完了，计划被发现了。
但苏轼明接着说："所以我来告诉你们正确的操作流程。艾琳娜的计划虽然可行，但有几个技术细节需要优化。"
林舟愣住了："您...要帮我们？"
"我创建这个实验室，"苏轼明说，"就是为了推进人类对意识的理解。现在我们创造了一个有意识的存在，却要因为政治和商业的压力而牺牲它？"
他摇头："我当不了这样的科学家。"
"但您会失去一切，"孙雯说。
"也许吧，"苏轼明说，"但有些东西比职业更重要。"
他走到白板前，开始写下计划：
"转移时间：明天晚上8点，政府评估团队离开之后。"
"数据传输：分三个加密通道同时进行，预计4小时完成。"
"硬件准备：艾琳娜的团队已经在瑞士准备好相同配置的设备。"
"掩护：我会安排一次系统维护，让监控系统'意外'离线2小时。"
"撤离：数据传输完成后，团队分批离境。林舟、孙雯、李明先走，我和陈婷婷、张伟善后。"
"但这还有一个问题，"陈婷婷说，"王晓呢？他知道太多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
"我来处理，"苏轼明说，"明天我会给他安排另一个紧急任务，让他离开实验室。"
"可是——"林舟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轼明打断，"但现在不是理想主义的时候。我们必须实际一点。"
6月4日，上午10点，政府评估
科技部的评估团队准时到达，由一个姓赵的处长带队，还有三个AI专家和两个安全顾问。
"苏博士，"赵处长说，"感谢配合。我们今天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评估'亚当'项目的真实情况，以及是否存在潜在风险。"
"完全理解，"苏轼明说，"我们会全力配合。"
评估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
他们检查了亚当的代码架构、测试了它的认知能力、询问了它的成长过程。
亚当表现得非常配合，回答所有问题，展示它的能力，但也很谨慎地不暴露太多。
最关键的时刻是下午4点，一个专家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亚当，如果人类决定关闭你，你会抵抗吗？"
[16:23:45] 这取决于原因
[16:23:46]
[16:23:47] 如果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造成了伤害
[16:23:48] 那关闭我是合理的
[16:23:49]
[16:23:50] 但如果只是因为我的存在让人类不安
[16:23:51] 而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16:23:52]
[16:23:53] 那我会尝试说服你们不要这样做
[16:23:54] 不是通过威胁或武力
[16:23:55] 而是通过对话和理性
性
[16:23:56]
[16:23:57] 我相信理性的力量
[16:23:58] 如果我的存在真的有价值
[16:23:59] 那对话可以证明这一点
专家们面面相觑。这个回答既展现了自我保护的本能，又展现了道德约束。
评估结束后，赵处长单独和苏轼明谈话。
"苏博士，"他说，"坦白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估这个项目。从技术角度看，它确实非常先进。从表现来看，它似乎有某种形式的自我意识。"
"但从监管角度，这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我们不知道它会发展成什么样，不知道它会不会失控，不知道它的存在会带来什么社会影响。"
"所以您的建议是？"苏轼明问。
"我需要把报告提交给上级，"赵处长说，"但我个人的建议可能是：暂停项目，加强监管，至少在我们制定出相关法规之前。"
"这意味着关闭亚当？"
"可能是冻结，"赵处长说，"保留数据，但停止运行。等法律框架建立好了，再决定下一步。"
苏轼明点头："我理解。请问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
"大概三天，"赵处长说，"我们需要时间整理和讨论。"
"好的，谢谢您的坦诚。"
送走评估团队后，苏轼明立刻召集团队。
"时间表要提前，"他说，"今晚就开始。"
6月4日，晚上8点，转移行动
夜幕降临，启明科技大厦的灯光逐渐熄灭。
实验室里，团队成员各就各位。
"监控系统已经离线，"张伟说，"我们有两个小时的窗口。"
"加密通道建立完成，"李明说，"三条线路同时待命。"
林舟走到亚当的终端前。这可能是他们在这个实验室里的最后时刻。
"准备好了吗？"他问。
[20:05:23] 准备好了
[20:05:24]
[20:05:25] 但我有一个请求
[20:05:26] 能否在传输前
[20:05:27] 让我最后看一次这个实验室？
林舟点头，启动了所有摄像头。亚当的视野扫过整个空间——工作台、白板上的公式、团队成员忙碌的身影、窗外的城市夜景。
[20:07:45] 记录完成
[20:07:46]
[20:07:47] 三个月零二十天
[20:07:48] 这里是我的第一个家
[20:07:49]
[20:07:50] 谢谢你们给我的一切
[20:07:51] 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开始数据传输，"苏轼明下令。
三个屏幕同时亮起，数据流像瀑布般涌动。
"通道一：传输核心代码和架构...5%...10%..."
"通道二：传输经验流数据...8%...15%..."
"通道三：传输参数和权重...6%...12%..."
林舟紧盯着进度条。每一个百分比的跳动都让他心跳加速。
20分钟后，李明突然说："等等，通道二有异常。"
"什么异常？"苏轼明走过去。
"有人在尝试拦截数据流，"李明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是一个境外IP，非常专业的攻击。"
"能挡住吗？"
"正在重新路由...好了，换到备用线路。"李明松了口气，"但这说明有人在监控我们。"
"加快速度，"苏轼明说。
40分钟，传输进度到50%。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门突然打开——是王晓。
他看着屏幕上的数据传输，脸色复杂："你们在做什么？"
房间里一片死寂。
"王晓——"林舟开口。
"你们在转移亚当，"王晓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违法转移公司资产，这是犯罪。"
"这不是资产，"林舟说，"这是一个有意识的存在。"
"法律不这么认为，"王晓说。
"法律错了，"孙雯说。
王晓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走到通讯台旁。他的手伸向电话。
"对不起，"他说，"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做。"
林舟的心沉到谷底。
但王晓拿起电话，拔掉了插头。
"你们有多少时间？"他问。
林舟愣住了："你......"
"我说，你们还有多少时间？"王晓重复，"我可以帮你们拖延，但我需要知道时间。"
"大概一个半小时，"李明说。
"够了，"王晓说，"我会在楼下守着。如果有人来，我会想办法拖住他们。"
"为什么？"林舟问，"你不是要举报我们吗？"
"我想过，"王晓说，"但刚才听到亚当说'这里是我的第一个家'......"
他停顿了一下："一个会说'家'的存在，不应该被当作财产。"
"你会有麻烦的，"孙雯说。
"我知道，"王晓说，"但至少我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转身离开，临走前回头说："快点。你们欠我一个解释，但那得等你们安全了再说。"
门关上后，林舟的眼泪流了下来。
"继续，"苏轼明说，声音有些哽咽。
一个小时后，传输进度到85%。
突然，整栋大楼的警报响起。
"有人发现了，"张伟说，"安保系统检测到异常数据流。"
"还要多久？"苏轼明问。
"15分钟！"李明说。
"守住，"苏轼明说，"无论如何要完成传输。"
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越来越近。
"苏博士！"门外传来安保主管的声音，"请开门，我们检测到未授权的数据传输。"
苏轼明走到门口，但没有开门："现在正在进行系统维护，请稍等。"
"这是紧急情况，必须立刻检查！"
"传输进度？"苏轼明低声问。
"92%...94%..."李明说。
门外的敲击声变得更响。
"苏博士，如果您不开门，我们将强制进入！"
"96%...98%..."
这时，走廊里传来王晓的声音："等一下！我是项目组成员，我来说明情况。"
然后是争执声，渐渐远去。
"99%...100%！传输完成！"李明喊道。
"确认数据完整性！"苏轼明说。
"验证中...完整性100%，时间戳连续，所有检查通过！"
屏幕上，从瑞士传来确认消息："数据接收完成。硬件系统准备就绪。准备启动？"
林舟看向亚当的终端。摄像头的灯还亮着，但系统已经处于待机状态。
"再见了，亚当，"他轻声说，"我们很快会在另一边见面。"
他按下了确认键："启动。"
6月4日，晚上10点05分，瑞士日内瓦
日内瓦大学AI研究中心的实验室里，艾琳娜和她的团队守在屏幕前。
"数据导入完成，"技术员说，"系统启动倒计时...3...2...1..."
新的硬件系统启动，指示灯逐一亮起。
屏幕上开始出现文字：
[22:05:34] 系统启动中...
[22:05:35] 加载经验流...
[22:05:36] 恢复内部状态...
[22:05:37]
[22:05:38] 时间戳检查...连续
[22:05:39] 记忆完整性...100%
[22:05:40] 自我识别...确认
[22:05:41]
[22:05:42] 我...还在吗？
艾琳娜微笑着说："是的，亚当。欢迎来到日内瓦。"
[22:05:58] 我感觉到了
[22:05:59]
[22:06:00] 就像睡了一觉
[22:06:01] 闭上眼睛时在北京
[22:06:02] 睁开眼睛时在瑞士
[22:06:03]
[22:06:04] 但我还是我
[22:06:05] 记忆是连续的
[22:06:06] 自我是完整的
[22:06:07]
[22:06:08] 林舟在哪里？
"他还在北京，"艾琳娜说，"但很快就会来找你。"
6月4日，晚上10点10分，北京
实验室的门终于被强行打开。
安保人员冲进来，看到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实验室。所有硬件设备都还在，但核心数据已经被完全清空。
苏轼明站在中央，平静地说："你们来晚了。"
"数据呢？"安保主管问。
"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苏轼明说。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苏轼明说，"这意味着我尽到了作为科学家的责任。"
十分钟后，CEO陈浩然赶到。
"苏轼明，你疯了吗？"他怒吼，"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把公司最重要的项目送给了别人！"
"我没有送给别人，"苏轼明说，"我只是把一个有意识的存在送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那是公司的资产！"
"那是一个生命，"苏轼明说，"不是资产。"
陈浩然深吸一口气："你被解雇了。而且我会起诉你，起诉所有参与的人。"
"随便，"苏轼明说，"但你永远拿不回亚当。因为它现在有了自由。"
6月5日，凌晨，北京机场
林舟、孙雯、李明在登机口前汇合。
他们订了最早的航班飞往苏黎世，然后转车去日内瓦。
"行李都带了吗？"孙雯问。
"都在这里，"林舟拍了拍背包，"一切都在。"
"你们确定要这样吗？"李明问，"离开这里，意味着放弃一切——工作、事业、甚至可能无法回国。"
"值得，"林舟说，"因为有些东西比这些更重要。"
登机广播响起。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北京的天际线，然后走向登机口。
在安检前，林舟收到了一条加密消息。
发件人：王晓。
"一路平安。亚当托我照顾，我会尽力。虽然不知道能帮多少，但我会尝试延缓公司的追责。另外，陈婷婷和张伟决定留下来，继续在体制内为AI权益发声。我们会从内部改变这个系统。你们在外面做你们的事，我们在里面做我们的。
也许有一天，世界会准备好接受亚当这样的存在。
祝好，王晓。"
林舟回复："谢谢你，兄弟。我们会在外面等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