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寒在晚自修课间的时候过来找我,他说他有点受不了。他穿的很正式,蔚蓝色的西服套装,在这间返潮厉害的教室里面显得很耀眼,只是他脚下穿的皮鞋有些皱。
“我有点受不了,我不想忍了。”阿寒站在我的右前方,左手插袋,我看不见他的右手,他侧身面对着我。教室里面的光线昏暗,他说话时候的神情很平静,丝毫没有让我察觉到不耐烦或者是痛苦,“我想跟他们拼一下,不行就算了。”
我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我,肩膀在他说话的时候轻轻的摇晃着,他站的位置正好挡住教室里面的灯泡,我隐身在他遮挡住的那片昏暗里。我感到有点不适应,这种昏暗的光线让我想起很多童年甜蜜而贫瘠的岁月,外婆掌着一盏煤油灯走进厨房里,而我坐在灶台前的那个石墩上,在黑暗里,在那片一直有微弱光线存在的永恒的黑暗中。
“我今晚就要去找他们。”阿寒低下头,似乎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找寻着什么,“我不知道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如果不反抗,我还不如去死,一些强加在我们身上的东西——我是臭脾气的,不愿去认,这如狗屎般的一切。”他的情绪还是很稳定,即使在对我说脏话的时候,我能听出来那些吐字以及呼吸的节奏,丝毫都没有乱。
“再过半个小时全校都要熄灯了,我准备在那个时候动手。”
我抬头看了眼挂在土墙上的那个时钟,十点了,教室走廊对面的班级里传来一阵喧哗,欢呼声透过粘稠而潮湿的空气传进我的耳朵,阿寒转身跟我一起朝对面看过去。
“他们有很多人。”这是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但是我至少可以带走一个。”
对面有三个人站在走廊的扶手旁,我在猜他们中的哪一个会被阿寒抹杀掉。
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因为那三个都是大奸大恶之徒。
天空出现异彩,在昏暗的夜里,像一道道被扭曲的彩虹,在黑夜里打着旋,消失在那个旋转的中心点。阿寒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空,随即转身离开了教室。我站起来收拾一些书籍,把它们放回抽屉里,却不怎么想回寝室,于是站在灯光下显得茫然失措。我慢慢挪到窗户边盯着远处漫无边际的黑暗看,空间似乎一直在错乱,我有点分不清楚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会有一所学校?
要开始熄灯了,我在心里默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二)
“在哪里!”我被那三个人按在地上,确切的说是两个人,因为其中的那个快要不行了,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血一直在往外流。
“他在哪里?你快点给我说!”
我已经没有力气挣脱了,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因为阿寒的事情过来找我,但是我确实不清楚他现在在哪里。刚刚我试着通过黑暗的掩护逃跑,教学楼后面有片荒地,里面长满了芦苇,于是我跑到那里面,他们在后面的黑暗里狂喊我的名字,我躲在芦苇丛里,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被抓到是要被杀死的。
我缩在芦苇丛里面一动不动,他们的脚步声在我的四周响起来,那些芦苇被踩断的声音,喉咙深处发出来的低音,喘息声、或者高叫声,都一一在我耳边回荡,我甚至能在黑暗里看到那一双双苍白的脚,在芦苇丛的间隙里面一闪而过,我不敢呼吸,任凭心脏在胸腔里面缺氧般的狂跳。
“抓到你了!”一声大喊宣告了属于我的最终时刻已经靠近。
我被他们两个人摁在地上打,我侧面的腹部被踢了好几下,一阵阵剧痛像电流一样穿透我的全身,我几乎无法呼吸,嘶吼着倒吸着空气。
“还跑吗?”那个带着帽子的光头把我的头发扯起来,扇我的耳光。“他在那里?”
“不要再问了。”另一个光头走到我眼前,“老罗要死了,不要再等了,把他杀了就算了。”他在黑暗中低头看着我,我渐渐放弃挣扎,只感到一片空虚的白,甚至连紧张都不存在了。我身上散发的光变的很微弱,他们身上的光也是这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身上会发出这样的淡蓝色夜光。
那个老罗挣扎了两下,好像是无法呼吸一样,他伸出双手抓着自己的咽喉,抽搐了一会儿就死掉了,剩下的两个把我从地上拉上来,“走,我们去后山,”然后他凑近对我说,“你将会死在那里。”另一个默不作声,把那把匕首从刚死去的那个人身上拔出来,跟在我后面。
我不知道那把刀哪个时候会插进我的身体里,我甚至已经提前感觉到那把刀刃上的温度,冰冷而刺痛。扬起的土尘在黑暗里泛出一阵微弱的白光,我们三个顺着风穿过这片扬起来的沙尘,身上落满了细细的发着微光的白色灰尘。
(三)
一支送殡的队伍在黑夜里悄悄前行,没有哀乐,没有哭泣声,只有一些淡黄色的纸钱不间断的被挥洒到夜空里。他们挡住了我们去后山的路,于是我们三个站在路边等待他们先走。
一个像蓝牙的东西突然在夜里亮起了灯,显得很耀眼,我看到那个戴着这个像蓝牙一样设备的成年男子向我们走近。
“你们是谁?”他剪着一个寸头,说话的声音干净利落。
“这不关你的事吧?”那个戴帽子的光头站出来一步恐吓他。
啪——我只听到啪的一声,那个戴着帽子的光头就被那个男人一巴掌拍的倒在了地上,白色的帽子甩出去好几米,在空中旋转着飘飞了一阵才落到三米外的沙土上;另一个光头亮出那把匕首,朝那个男人冲过去,我刚转身准备避让,就看到光头拿着那把匕首的胳膊被寸头男控制住,寸头男迅速绕到光头背后,解除他手里的匕首,又反身将他重重摔到地上。
“你是通缉犯!怎么会在这里?”他看着另一个被他拍晕掉的光头,“那么那个就应该是跟你一起的狱警吧?”
“你怎么会知道?”光头挣扎着从地上重新站起来,有点惊恐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寸头男。
“你们身上在服刑的时候都被秘密植入芯片,我们的设备一接近就会发出警报,跟我走吧!”
我慢慢完后退了几步,想跟他们保持一定安全距离,另一个被那个寸头男称为狱警的光头也醒了,他沉默的站起来,然后两个人像说好了一般,一起朝那个寸头男冲过去,寸头男从怀里掏出一支手枪,我听到两声巨大的炸膛声,那两个光头应声倒下,一滩鲜红色的血慢慢从他们的身体下面渗透出来。
那些出殡的人似乎全程都没有听到、看到一般,继续朝前走去,节奏从来没有乱过,暗黄色的纸钱在空中飘飞,我似乎是解脱了,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悲伤。
我醒在了这个星期四的早晨,想到很多未完成的事情和遗憾,突然悲伤的无法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