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风塔知道，张盼雨曾经挨过一刀。那件事发生在去年。

似乎每所学校都有个“群芳谱”，清远高中亦不例外，若干名女生不相上下，谁都无法彻底压倒其他人。

然而当张盼雨踏入清远高中后，寂寞的“校花桂冠”终于有了主人，张盼雨毫无悬念地登上宝座，颇有“我花开后百花杀”之威势。

对此，张盼雨自己却浑然不觉。她是个朴素内敛的女孩子，成绩优秀，长辈寄予厚望。

虽是同班，苏风塔只是远远地望着她，甚至连她的影子都不敢碰。

高二的下半学期，一个校外男孩开始纠缠张盼雨。那男孩比他们大五六岁，名叫何首亮，人称“亮哥”，仗着他爸有些势力的，谁都不放在眼里，高中毕业后就开始混社会。

亮哥是最早在校园里使用手提电话的男生，喜欢抽着高档烟在女生面前炫耀。他人长得也不错，很多女孩迷恋他。当他听说了张盼雨以后，便认准了目标，扬言他能够准确知晓张盼雨什么时候来月经，还知道张盼雨的月经周期在当届女生中间排在第几号。

亮哥的嚣张气焰招致了男生的不满，于是自发结成了护花联盟。很意外的是，联盟里居然有苏风塔的身影。他是被姜沃拉进来的，说是混着玩也行，说是帮姜沃撑场子也行。

姜家与苏家只隔一条巷子，两人从小就认识，但性格截然不同。姜沃的家境甚好，先天遗传加上后天的精心培养，使得姜沃阳光帅气。

姜沃组建的“护花联盟”凑起了八个人，很快又有第九个人加入，而且竟然是个女生，名叫左雯。

有人说左雯的加入是为了给表哥“报仇”，因为何首亮曾经抢了她表哥的女朋友，还把她表哥揍了一顿；也有人说左雯是因为喜欢姜沃，才愿意加入进来，提振士气的。

联盟的核心成员是姜沃、冯琛、左雯，加上其他六个人，常在一座废楼里商讨“倒亮大计”。苏风塔发现一个小秘密：冯琛看左雯的眼神越来越有意思。

一天，护花联盟正在开会，亮哥突然出现了。

亮哥抱着一只小狗，那只狗穿着绣花的婴儿鞋。亮哥径直走向左雯。男生们自动让开了。左雯向后退缩，被亮哥逼到一个狭窄的区域。

姜沃向前迈了两步，想挡在左雯身边，亮哥根本没睬他。

亮哥把小狗递给左雯，说道：“送你的礼物。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他的声音显得成熟而庄重。

左雯惊惶失措。亮哥突然抱住左雯，深深地吻了她。

苏风塔躲在阴影里，胆战心惊地目睹了全过程。

后来左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亮哥把左雯背起来，冲向医院。自始至终，男生们一动不动，好像一群木雕。

至此，护花联盟土崩瓦解。亮哥略施小计，取得完胜。

事后苏风塔认为，就是那次，左雯爱上了何首亮。苏风塔甚至猜测，也许左雯一直都喜欢亮哥，只是左雯更聪明，在众多女生对亮哥的围追堵截中，她只是耍了个花招。

但亮哥达到目的以后，便不再理睬左雯，继续不遗余力地纠缠张盼雨。

不久之后，张盼雨在晚自习回家的路上，被人刺了一刀。当时是夜里九点多钟，天空飘着细雨，在距离家门约五百米的丁字路口，张盼雨与同学分开，独自行走。歹徒从背后袭击，用的是水果刀，没造成致命伤。

据说张盼雨倒地时，只看到一个侧影，穿着黑乙烯雨衣，脑袋蒙得严严实实。事后张家报了警，但没有找到行凶者。同学之间谣言四起，主流的版本，说是左雯干的，因为亮哥眼里只有张盼雨，左雯感觉自己受了骗，于是迁怒张盼雨。

还有一种版本：行凶者是亮哥，因追求张盼雨无法得手，便心生怨毒，想要毁掉张盼雨。

第三种传闻更加离谱，说是某个暗恋张盼雨的男生，本该对付情敌亮哥，却反而针对柔弱的张盼雨。刺伤张盼雨，既能满足变态的心理，又能嫁祸给亮哥。

就是在那次张盼雨住院期间，苏风塔给她写过信，此事尽人皆知，就连后来查访的警察也听说了。

却是苏风塔的耻辱。

苏风塔的确写了那封信，然而并没有打算投递出去。他记得张盼雨快过生日了，考虑到张盼雨的生日将在医院度过，苏风塔有些伤感，便在家里写下自己的心情。他原计划到了张盼雨生日那天，悄悄把信烧掉，给自己留下一段美好而忧伤的回忆。

不料，那封信被某个学生从书包里翻出来，在班里朗读之后，贴在了学校的宣传栏上。

苏风塔永远忘不掉，他看到自己的信出现在玻璃橱窗上的情景。那一刻，阳光尖锐，周身血液却冻住了，整个人瞬间风化，只剩了薄薄的躯壳悬挂在天地间。

他已经习惯了遭受欺侮。但这次的侮辱太痛了，直到回家后，他仍然觉得心脏像被血淋淋地撕开，被扔在猪圈里，又被在粪堆里践踏着。

这时房门忽然叩响了。苏风塔收回思绪。

“小风？”孙榴花在外边呼唤。

苏风塔的房门上，除了一把暗锁，另有两根插锁。全部打开后，孙榴花正要迈步，脚边黑影一闪，那只猫先一步蹿进来，纵身跃到苏风塔怀里。苏风塔抚着猫背，坐在床边。

孙榴花坐到书桌旁的椅子里，双手搓了搓面颊。

苏风塔问：“妈，虎皮喂过了吧？”

“喂过了。”孙榴花看了看儿子怀里的猫。“小风，你爸的脾气你知道，不是专门对你的，他每天在铺子里干活……”

“嗯，别说了。”苏风塔打断母亲的话。

“你爸打理裁缝铺不容易，天底下的裁缝都是累死的。”

“那就别干了，免得累死。”苏风塔咕哝。

“白眼狼，你死了才好。”孙榴花的腔调里并没有咒骂的意味。

苏风塔瞥了母亲一眼，正对上母亲的假眼。

孙榴花轻声说：“刚才你爸告诉我，他回家的时候，在巷口看见警察在询问姜沃。”

苏风塔不置可否。

“你们同学……”

“别说这事了，我难受。”苏风塔再次打断母亲的话。他在孙榴花面前说话从来不结巴。

“行，不说了。”孙榴花忽然侧耳听了听，咕哝道，“外头好像有人敲门。”

文/张嘉骏——一个期货操盘手，在数字和K线中探索世间的逻辑；一位塔罗牌占卜师，在图画与谶言中窥探人生的秘密；同时他还是一位小说作者，在悬疑推理之中不着痕迹地剖析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