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台风“山竹”来了，刷爆了朋友圈。有内陆的朋友问，经历过台风是一种什么感觉？

昨天一天，广州还是风平浪静，平安无事，但是，人们已经在超市里排起了长队买食物，又听说有断水断电的可能，昨晚我和妻子也提前储备了饮用水，还用水桶装了一桶水以供生活之需。

今天早上醒来，已经听到窗外风声呼呼，来到阳台往外一看，只见天气阴凉，楼下的树木在风中胡乱摇摆。前两天我们本来约了一对情侣共进午餐，由于台风，只好取消了。

早上，收到不少提醒防灾的短信，朋友圈和微信群都在讨论“山竹”，企业微信群里，老板发信息说明天不要上班，不要上班，不要上班！

十一点多，好友周周打来电话，问我们昨晚有没有储备食物，我说没有。周周说，一定要储备食物啊，现在赶紧去超市买，下午就出不去了，不但如此，未来两天都不能外出。旁边的妻子听到，赶紧打点雨伞和购物袋，要我和她同去超市。

其实，虽然我们昨晚没有去超市买东西，但是家里不缺食物，我们有一箱米粉，有方便面，有大米有小米，有水果，冰箱里有肉有蛋，即使未来两天不买食物，也饿不着我们。

但是妻子还是执意要出门，说是要去买一些青菜。

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风起得更大，雨随着风的意思随处飘洒。

我虽然不太想外出，但心想，总不能让妻子一个人出去吧。于是穿好衣服，准备穿鞋的时候，妻子说，外面风吹雨斜，要穿人字拖，不要穿鞋。

我穿了背心，踏着人字拖，和妻子人手一把伞，坐电梯到楼下，出门了。

从屋里看外面，跟真正到了外面，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刚一踏出外面，我就心生怯意，不想再走了。此时狂风阵阵，挟裹着小雨，打在我们的身上。我说，超市肯定没有开门。

我们走在路上，一阵狂风吹过，小区的绿化树发出呼沙沙的响声，声音有些吓人。路上居然一个行人都没有，空荡荡地，很安静也很干净。

这时我有些生气，想着自己本不应该出来，此时呆在家里看书或写作，该是多么惬意！

狂风间歇性地吹来，细雨打在我们的身上和脸上，雨伞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根本起不到挡雨的作用，挡风，也不知怎么挡，因为，风根本就没有方向。

接着，雨越下越大，路上的低洼之处已经积了很多水，路过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时，车台上布满了积水，遍布着许多被风吹落的树叶，狼籍一片。

见此景况，我已打算往回走，要妻子放弃去超市的念头，心想台风无情，买了菜不一定能回来，此风来势凶猛，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妻子不从。

公交站的斜对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天银大厦，里面有我们要去的永旺超市。但是我远远地看到，天银大厦的其中一个出口已经用巨型胶带呈米字型封住了。

我止步不前，对走在后面的妻子说，你看，门都封住了，赶紧回去吧！

妻子好像还不死心，站在原地一会儿，说，要不我们去麦当劳买一个汉堡带回家吧。

我一听，立刻就不耐烦了，脾气也上来了，大喊一声，走！

回来的路上，风更大，雨更大，我穿着人字拖的双脚行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粘乎乎地粘上了积水和残屑，很不舒服。走到无遮挡的空旷处，狂风从四面八方而来，雨伞根本抵挡不住。

我看到，有被大风折断的树枝横陈于街边，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店铺都已纷纷关门。

这时，我更加生气，想到无故遭这一趟罪，全拜妻子所赐。

其实，我并不是担心我自己，而是担心我的妻子，不然我怎么会跟着一起出来，我特么疯了么？

一阵狂风吹过，我的愤怒之火被吹旺起来，不由得回头，对走在后面的妻子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走快点！

再喊一声，妻子还是不为所动，神情怡然自得。

我说，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出来！

没有想到，她竟然缓缓地说，我出来，就是要感受一下台风的！

02

在广州生活了十年，却未见过广州遭遇到强风。但身在惠州沿海地区长大的我，这三十年来，却是经历了好几次超级台风。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是一朝被风虐，一生怕台风。

现在人们都住在高楼大厦里，台风想要虐他们，有一定难度。但是对于小时候居住在瓦屋的我来说，每当台风来袭，就是一次灾难的来临。

小时候的记忆中，台风像一个巨大的狂魔，发出一阵又一阵瘆人的恐吓声，来势凶猛，毫无怜悯。它掀翻屋瓦，折断树枝，拨倒大树，造成巨额财产损失，甚至夺去人的性命，而人类面对它，竟然毫无办法，并不能阻止它。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台风，发生在我10岁左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夏日，那种对死亡的恐惧深入到我的骨子里。

那天中午，台风开始长时间肆虐我们所在的地区，好像一台马力十足的毁灭机器。那时我们家人住在两间相通的瓦屋里，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厨房兼客厅。狂风呼啸，挟裹着暴雨，摇撼着房屋，呼啦啦的风声像是魔鬼的狂笑。狂风一波又一波地袭击着我们的瓦房，每一波风过，我都会感受到屋顶和屋墙在强烈地摇动，仿佛是地震。

狂风很快掀开了厨房屋顶的一角，雨水倾注而下，大人们喊叫着，大呼该怎么办？眼看着屋顶的瓦角被越掀越多，心中越来越不知所措。

卧室的屋顶比较结实，但是也很快被狂风击穿，雨水下滴如注。我们真是无处可躲，妈妈赶紧将我和弟弟们塞到木板床底下。

躲在床底下的我，虽然年幼，却在那一刻真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我担心房顶被彻底掀开，屋墙被吹塌，我和家人都会被吹走、吹散。

当时床底下一片黑暗，我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遍布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我双手紧握，蜷缩在黑暗里，从来没有试过如此无助又无力。

此时，我只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老天，请怜悯我们！停了吧，停了吧！

我默念这祷告词不知道多少遍，但是台风始终没有停止，依旧一波又一波地在屋外咆哮，貌似要吞噬我们的房子，才肯罢休。

最后，强风慢慢缓和下来，屋顶虽然受到重创，但是并没有被彻底掀翻，屋墙也没有倒塌，我们一家人虽然经历至暗中的恐惧，却也平安无事。

台风都会伴随着强降雨，台风过去，一般都会下几天暴雨。风虽然停了，但是雨却接踵而至，好像是主菜过后的甜点，给我们再尝尝大自然的威力。

暴雨下个不停，积水淹没了农田和道路，还会倒灌入屋子里。早晨一起床，发现床底下是一片积水，原来夜晚雨水从门缝的间隙趁虚而入，让你在睡梦里试试躺在雨水之上的浪漫和尴尬。

此时如果打开大门，就像上游放了阐门一样，门外积蓄的水像柔滑的布匹，倾泻而入。顿时，屋里的水位到达小腿处，一片汪洋，飘浮着各种用具，塑料的容器，凳子、拖鞋，还有木头做的椅子、没有人穿过的木屐。

好神奇，原来这些东西都可以浮起来！

从窗外望过去，远处的农田已经是一片汪洋，青黄不接或即将被收割的水稻被雨水浸透，这些农民的命根子已经被台风虐得够惨，一片一片地东倒西歪，或是直接齐整地贴在地上，再经雨水浸泡，成熟的谷粒，就在水里，一个一个地，发芽了。

可怜辛勤劳作的庄稼人，大半年的口粮就这么没了。

03

台风过后，骤雨初歇，走在乡村小路，走在林间小道，可以看到另一番独特的景象。

那种景象像是行走在梦中，许多在台风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此刻都发生在眼前。

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被连根吹倒，比树干的直径还要大一倍的树根，赤裸裸的横插在地上，毫无保留的展示在你的面前。

有的大树被拦腰折断，斜刺在半空中。地上枝杈遍布，都是从高树上被折断的，还有许许多多将熟未熟的果子。

因为我们村有许多柚子树和番石榴树，所以地上净是被吹落的柚子和番石榴，柚子若还未成熟，会像拳头一般大小，而成熟的番石榴，捡来洗洗就可以吃。经历过风和水的洗礼，这些青果显得特别新鲜。

在树林里，一排一排的树木被吹得奇型怪状，被大自然肆意地摧残，到处都是残丫断枝的伤口，像一群被打败仗的士兵，士气全无，筋疲力尽。还有不少房屋损毁，屋瓦被掀开，显得残破不已。还有不知从哪里吹来的衣物或日常用品，一片狼籍。

但狼籍归狼籍，台风后空气却是清新无比，给人一种十分干净的感觉。经过暴风雨的冲洗，空气和大地都像一件被洗干净的脏衣服，晒干之后满满的都是阳光的清新。那时的情景，不由得让我想起《红楼梦》的那句：只剩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台风造成的经济损失非常严重，特别是对于靠天吃饭的农民和渔民。每一次台风过去，都有许多欲哭无泪的叹息。台风来临的季节，多是夏秋收割的时期，台风一过，来不及抢收的水稻都腐烂在稻田里，挂在树上的果子都要随风而逝，有的果农看着果园里的残余树枝，除了流泪，毫无办法。

如果说农民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是全副身家，那么渔民有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的家乡有许多渔民在海边养殖鱼虾蟹蠔，因为需要彻夜饲养看守，他们一般都会在海堤上搭建一个木屋，在那里生炊休息，那时信息不发达，亦没有互联网，台风预报一来不准，二来很难传达到位。那些在海边工作的渔民，不知旦夕祸福，死之将至，等到意识到危险时，灾难已经来临。狂风将巨浪卷起，风力加水力，胜过一切人间势力，摧枯拉朽，不少渔民就这样被抛入海中，有的尸体都找不着。

这就是我所经历过的台风，它不来则已，一来，人们防不胜防，毫无办法。它很恐怖，一点也不浪漫不文艺。人类可以人工干预下雨，却丝毫不能阻止台风的到来，在台风所产生的能量面前，人类的核弹也只是小菜一碟，不足为齿。

与天斗其乐无穷，表达的是人类极其盲目的理性自负，也是一个愚蠢的假命题，人根本就不可能与天斗，只有顺从天道，存敬畏的心， 安静地生活在地上。

写罢此文，台风“山竹”正在屋外呼呼作响，我除了像当年一样，在心里默默祷告，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