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子听哑巴说瞎子看见了


文 / 听潮


初秋,秋更深一点,秋意盎然。

一个黑衣少年在北国的路上不快不慢地跑着,一路向北。还有五十七天就要立冬了,少年想。也就是说秋天还有五十七天,这次自己能和秋天作伴的时间只有五十七天。多么快的三十三天,多么可爱的五十七天呀,秋天的空气就是好,它拥抱我的感觉是多么好,下一次停留的地方风景应该更幽美吧!少年想着。

金黄色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树梢上,又从树梢间落在少年如墨的长发上。很醉人的感觉,仿佛南国红茶的味道。少年跑累了,就在大树旁满地的落叶上躺了一会儿,眯着眼睛静静观天。

少年是从北国一座小城里开始一路向北跑的,在那座小城秋天来临的时候。那座小城是一座很老的城,从前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忘了,大家记住的是现在这个很新潮的名字,究竟它从前叫什么,只有从很老很老的老人口中才能偶尔听到。少年没有去问,也记不住现在的名字,他只知道等冬天开始时他就循着来时的路一路向南,在那里,等那里的春天来临的时候,他就可以回到那里了。

为什么等秋天来临的时候少年就一直跑呢?因为少年想和秋天在一起多一些时间。为什么秋天来临,他要从那座小城一路向北呢?这其中有太多的奥妙。少年曾听一个很老很老的奇怪的老人说过这样的话:“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地方是个最神奇的地方,大地其实不是方的,是圆的,太阳不停运转,它的光现在照在这里,晚上这时候正照在相反的地方,所以有白天和夜晚,这个地方的白天恰好是另一个地方的黑夜。又由于这个圆形大地太广阔,所以太阳并不能直接照在每个地方,所以有了春夏秋冬的分别。有人曾将这个世界划分为南北两部分,北半球的春天恰好就是南半球的秋天,北半球到了夏至,南半球恰好就是冬至呀。”

“我听说我们现在这个小城是在北方,那么也就是说,等秋天来了,我可以一直陪着它向北跑,一直到北国入冬,那南方比南国更远处的南方就刚好入夏,在那时候我一路向南,如果时间恰好的话,在回到这个小城就又是秋天,那时我想陪着秋天就又要一路向南,然后等南方立冬,北方刚好就立夏,那时我又再向北,再回到这里又是秋天,如果想再伴着它就又是一路向北是吗?”少年睁着还显得稚气的眼睛,深默的看着老人,等他回答。

老人思索良久,不知为何长叹了一声,最后重复说了两声“也许是这样,也许是这样。”接着老人起身汇入茫茫人海中,这之后少年就再也没有看见老人。老人就像是琴弦上的一个音符又回到琴弦上一样。

少年还在想着老人的话,只是有一点他始终都想不通。他曾按照老人的话,在小城秋天来临的时候一路向北,等北国极北处到了冬天时,就一路向南,经历了冬天后回到小城后刚好南国入秋,接着他一路向南,直到他再回到小城时他一年之中经历了两次秋天,春天夏天冬天各经历了一部分,而现在他又循着秋天的脚步一路向北了,每年花一部分时间打工,另一部分时间就可以自己支配了。看来老人的话是对的,可是他当时为什么又长叹不止呢?少年直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那座小城究竟是怎样的一座小城呢?其实那只不过是一座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城,只是到过这里的人,凡是用心去感受的,都会不自觉的喜欢上她,至少是难以忘记她。

那座小城也并不是少年的家,少年的家在那里,他自己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吗?少年问自己,或许是真的已经不记得了吧。

一般来说每年一定的时候,少年都会到这个小城停留一段时间,去见见几个老朋友。

那几个老朋友中一个是瞎子,一个是哑巴,一个是聋子,三人快到知命之年。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跟随,小女孩是多年前瞎子在垃圾堆捡垃圾时捡到的,当时正是黄昏时分,夕光刺眼,聋子问瞎子该取个什么名字,瞎子说就叫小霞吧,小霞好,美丽灿烂,然后等小霞长大了一点之后,哑巴就教她写自己的名字。这三个残疾人都是艺人,他们一直居住在这个小城的一条巷子里,白天出来工作,晚上回家睡觉,一直是与世无争。

一般出去卖艺的时候,他们常去的地方就去集市或者车站,或者广场,活着桥边。他们四个坐在一起,瞎子拉胡琴兼说书,哑巴弹古琴,聋子写书法,小女孩则是懂事的站在他们旁边,给他们端茶送水,几个配合起来可以不恰当的说是天作之合。刚开始的那些年还好,他们几个日子虽然清贫,但是饱腹还是无忧的,偶尔还能给小女孩换件新衣裳。后来不知是在这个小城久了,人们渐渐熟识了,开始不以为然,或是时代越来越进步,这世界上新的花样也多了,人们不屑再去理会他们了,总之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渐渐的他们不再去闹市了,转而往一些曲径通幽洞小天大的小巷子里走。

有那么一天他们拉唱了一下午,都没有一个主顾。看看天已向晚,瞎子干脆不再拉那些平日人们听惯了的名曲艳曲了,他也不再想工尺上拉出来音色最为和谐动听的“五度相生律”了,他开始随起自己的性子来,手指在琴弦上游走着,奇怪的是心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多年的往事一刻间“醍醐灌顶”,心中一股什么强大的东西排山倒海而来,压得自己快透不过气,他只是想舒展舒展,渐渐的手指好像不是受自己控制了,自己好像完全不是活在这个世界里,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天色渐渐深了,酒红色的夕阳渐渐沉入远山,一轮残月从远方升了起来,寒气渐渐的重了,天空幽蓝幽蓝的。琴声幽咽,如泣如诉,风好像停止流动了,落叶在落在地上怎么都飘不起来。

哑巴听到这凄惶苍凉的琴声不禁泪流满面,从包袱里找出一把形式古朴的剑,和一块磨刀石,在那一声不吭的磨着剑。

聋子看着像疯了一样的拉着胡琴的瞎子,以及在那一声不吭像着了魔一样磨着剑的哑巴,忽然从包袱里拿出白天哑巴弹的那张古琴,一边弹一般高吟那首古诗:“若言琴上有琴音,放在屋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与君指上听?”忽而弦断,声如金铁齐鸣,聋子仍在那里喋喋不休。

小女孩看着他的三个大伯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楚楚可怜地站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那时候少年恰好经过那里,看到这一切手中拿着的酒瓶不知不觉间就落下来了。

这是玻璃落地和气体冲出的声音,还有酒气,对,是酒气。三人渐渐停了下来,缓缓的抬起头来,慢慢的朝少年所在的方向望去。少年看到他们抬头看他,却感觉怎么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感觉很累很累。

聋子最先说话了,他扔下古琴,倨傲的说:“小朋友,你吵到我了。”

哑巴听着,没有回头还在磨着剑,手好像割破了。

瞎子也不弹琴了,长叹了一声:“怪他做啥,怪他做啥······”

小女孩稚气的看着他,好像呆了。

少年站在那里,渐渐感觉寒意更重了。

“走吧,走吧。”瞎子挥手道。

少年手足无措起来,快速的从他们身边穿过,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回头来,给了他们一点钱,尽力平静的说:“不知道你们吃饭了没有,我自己的工资给你们一点,你刚才的那首曲子真是感人,感觉并不输给《二泉映月》,叫什么名字呢?”

瞎子听后仰天大笑起来:“‘二泉映月’,‘二泉映月’,你说的是阿炳的曲子吧,真好笑,曲子是好,但是也就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才会想到这样的名字吧。”笑着笑着他又平静了下来:“其实今天我们还是要感谢你,不过小朋友你给的钱和别人相比很多了,不必了,不值!”说着拿起少年的钱伸给少年。

“我只知道我觉得值!别人怎么看我不需要知道”。少年摆了摆手说:“接着吧。像你们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

少年走了。

瞎子聋子哑巴和小女孩也走了。

小巷幽深,幽深而寂寞。

少年来这个小城的时候正是春天。烟花三月,草长莺飞。

少年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打工赚钱。

很早以前他的母亲就去世了,他父亲说是去外面打拼,但是到现在都音讯全无,就好像没有那个人。唯一相依为命的奶奶也在不久前去世了。他不想再靠亲戚接济,就自己出来,自食其力。

刚到这个小城的时候,车里不知是谁在轻轻地哼着歌。那时少年正在拥挤的车厢里睡着觉,迷迷糊糊中听到那么熟悉的弦律,感动莫名。那时候他就有种感觉,感觉自己也许来对了地方。而他或许与这个城市有缘,在这里应该会遇见很多奇怪的人和事,它们中会有一些将在他日后的人生中一直伴着他。

刚来的第一天就背着个包袱一路找房子。等找好合适的房子后就又去买棉被。第一次买了个价格偏高,但是并不适合盖的被子,结果那晚还着了凉。那时少年告诉自己说,明天我一定会买一个适合的被子回来。

第一份职业是他从前学的东西,在那里先学几个月再工作,但是做了不久他就坚持不下去了,整天坐在一个小房子里,就这么个地方人们还勾心斗角,少年觉得可笑,就辞去了职务。那时他可能太厌恶那份工作吧,所以学的并不好,他的上司有意无意的嘲笑他。那时他就明白了,原来这里不比从前,人生就像博弈,一开始走动,就毫无退路,只有勇敢面对。而这世界就是一个战场。

找好工作后,后来又觉得不合适,就又换工作,如此一连折腾了一会儿,日子又变得寻常了。那时候他还遇见了一些有相似之处的人,他想走进他们的世界,或许有些刻意,但是都失败了。那时他又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很多人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有些人纵然有相似之处,但是也不必一定要走进地方的心里,有些人的心思不是他能够猜得懂的,不懂就是不懂,也不需要懂。而少年也从那一刻开始越来越静默了。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平静的过着的,少年想,这么多年他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工作的时候总是忙忙碌碌,而生活呢?生活却不应该是那样,纵然生活很平淡。

而少年的生活真的很平淡,就像没有放盐的菜。他唯一的乐趣就是静静的在路上散着步,静静地等黄昏的到来。

偶尔他会想一个人。惊鸿一样的面容,薄曦一样的女子,烟花一样的梦。她的眼神挂满整个天际。

街上是什么样的情况呢?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声嘈杂不休,人声高过天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少年走在街上的时候,总是分外的安静。安静中透着几分寂寞。

他想起不知道那里看来的诗句:

行到街头乃见大街寂寞

乃有骑车驶过

乃记不清邮筒号码XO

乃不见汽车尾号阿拉伯数字寂寞

大街寂寞

邮筒寂寞

人类寂寞

那时候,少年就总是笑着,慢慢的转身向更远处走去。那里是这个小城唯一安静的地方,杂草丛生,风烟四起。他是一个弃儿,在这样的地方,反而会有家的感觉。多么奇怪的地方,多么奇怪的人生啊!

日子像风扇扇风一样过去,转眼清明,转眼立夏,再转眼夏至,再转眼立秋。

少年是在秋天刚开始的时候,离开这座小城的,从这里一路向北,去北方,和秋天在一起。他也就是在这里遇见了那个很老很老的老人。

说起来这一切也真是机缘巧合啊,大概这世上有些事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自从那次偶然遇见了瞎子聋子哑巴后,少年后来专门穿街走巷找到了他们,还和他们聊了很久。久了,也就成了朋友了,少年还经常教小女孩读书。而他们则经常弹琴唱歌给少年听,还告诉少年在这个小城有一个很老很老的奇怪的老人,没有一个人看清楚他是从哪里来,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要到那里去,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受益无穷。少年很想知道自己的姻缘和命运如何,就一直苦苦寻找,但是一直寻找未果。

那天少年正在一个小饭馆吃饭,心里想着朋友的一句话:求三年的技术换一瓶水。顿觉天涯茫茫,浮生隔海。

那时还有好几天就要立秋了,天依旧热得不行。饭店里风扇累的直喘气还是扇不走人们心中的燥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外面不知道谁在吟诗,其声古怪土气,却掩不住其中的悲怆苍凉,但是少年却听懂了,很久前他听说过那首曲子,那是蒙古牧人的一首民歌,歌词是: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伺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少年听着,顾视日影,不觉心寒。

那人从背面看身材比较宽大,但是追出去看时,却不见踪迹。无聊至极之下,只得在小巷乱串,久了累了倦了时,看到几个蒙古装束的人走过,中间有一个像是刚才吟诗的那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无聊之下,只得坐下来休息。这闲坐之下,看看四周,不觉吃惊。在少年的身旁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相貌奇古,他就那样坐在那里,好像自己就是石板的一部分,若不是眼神中的光在流转,简直就不像一个活人。少年看着他,就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你找我什么事,说吧”老人慢悠悠道。

“我想问姻缘,还有命运。”

“不能逃避也不能改变的就是命运,命运用不同的线把你和你的心上人连在一起的那个东西就是姻缘。有因就有缘,有缘必有因,有怎样的命运就有怎样的姻缘。”

“那我的姻缘和命运会是怎样?”

“那些除了你自己没有人知道。自己慢慢去寻找吧。我只能告诉你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好未必是好,不好就未必一定是不好,有些东西也不是不可以改变的。好自为之吧!”少年又向老人请教了一些问题,老人都一一作答。最后老人扬长而去,又不见其踪。

空寂的小巷只剩下少年一个人站在那里。

风吹过,卷起街角的一个塑料袋,吹乱了少年的长发。

立秋。景色入了秋,秋色醉人。

秋天终于来了。少年盼望秋天已经有大半年了。现在它终于来了,他心里无比的安逸。

这时候少年正在向北跑着,一路“白杨萧萧,秋声遍野”。

“妈,现在我又能感觉你在我的身旁了,”少年在呢喃着。一头如墨的长发在秋风中轻拂着。

夕阳,那时候也是夕阳时分,他一样躺在树下,静静地微笑,微笑着闭眼。那时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已经十年了,少年想,不知妈妈在另一个天涯怎么样了?也不知她天天看不到自己会不会很挂念。

想着想着,少年忽然难过起来。自己居然连妈妈的一张相片都没有,到现在连她的面容记得都不是很清楚了,只能靠着那些久远的模糊的记忆去臆想去拼凑。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那么想要学画画,他想画他的妈妈,那样她就可以天天陪着她了。可是他就是能画天画地也还是会不出妈妈的样子。

想起来,其实留存妈妈照片的机会也不是没有的。他始终都清楚的记得儿时的那件事,直到现在他都一直痛恨自己。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时侯他和妈妈都在外婆家,舅舅买了一个相机要给他们照相,他看着别人照的时候光一闪一闪的虽然有些好玩,但又有些害怕,等到他自己要照的时候,妈妈抱着他,他想一个呆子一个木头一样坐在那里,好像一切皆空,等到大家叫他笑着看着相机的摄像头,给他照相的时候,他就茫然的看着相机,感觉自己什么东西好像要被吸去了一样,那种咔嚓的声音,那样刺眼的光芒,他害怕。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竟然拼命的推开妈妈,在地上捡起石头,准备砸掉相机,接着发了疯似的,没命的向前跑去,翻过田埂,越过小河,一直跑到家还是惊魂未定。而妈妈当时被这样一搅也无心再照。后来妈妈重病,舅舅相机也坏了,她直到临死的时候都没有照过相。

竟然是这么巧,竟然是这么巧。少年难受的想着。

妈妈去世的时候,是在深秋。那天她早早的把他叫到床前,那时候床前还有蚊帐,她从帐中伸出已经有些蜡黄的手,摸了摸少年的脸,摸了良久,又用力的握着少年的手。少年当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觉得很温暖,只觉得她的手很有力,但是又有些恐惧,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而妈妈只是平静的说:“孩子,过了秋天谁来照顾你呀,孩子,你将来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想我,我死后不会来找你,也不要怕。”说着说着,就黯然垂泪,无力地哭了起来。少年好像听懂了一样也哭了起来。直到家人过来劝阻,她才将手从少年的手放了下了。只是一边又一遍的呢喃着:“孩子,我的孩子。”

后来妈妈去世了,父亲去外面打拼再也没有回来,奶奶接着也去世了。他的伯父姨舅们抚养了他几年,他就出来了。他始终记住那句话“外婆疼外甥是疼脚跟。”他不想寄人篱下,他的路他要自己去走。

之所以到这个小城也是碰巧,从前他一个朋友来过这里说这里还可以他就来了。

后来在这个小城他还喜欢了一个女孩子,像往常一样,又失败了。

那时他真的相信一切都是命运,命运如此对他也许并没有什么道理。而那时他又分外的想他的妈妈了,每次受了伤之后,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念他。他还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你也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就是你的母亲。妈妈,妈妈,那时候,他是那样的想念她。只有她能让他有家的感觉,默默的关心着他。

而现在,又是秋天了。现在一年之中,按照自己的计划。可以有一半的时间活在秋天里。那么也就是说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会延长。少年那时候就那样想着。所以他跑呀跑呀,追赶着秋天的脚步,一直都不停息。

有时候跑着跑着,跑到荒芜人烟的地方,前面层峦叠嶂,千松诡静,但是他丝毫不惧。

有时候跑着跑着,会是在河边,他就静静的看着老人在钓鱼,或是躺在那一片杂草上,看那里蒹葭苍苍。

有时候他感觉天地广阔的没有边际,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的脚步可以到达一切地方,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总之前路如何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自己在秋天里,妈妈也在。

那些时候,他都不已自己的命运为苦了,他好像忘了一切的烦恼。关于命运的事他暂时都可以不用去想了。

秋不知不觉间已经很深了,大地不知不觉间就立冬了。

少年开始收住脚步,找好一个工作,赚了一些生活费,又在向南走去。又可以去看看老朋友了。少年笑着。

风在吹,好像也在笑。

回到小城的时候,已经是冬至了,南半球又到了夏至了。

小城依旧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安静处安静,热闹处热闹,热闹处热闹后又复归安静。人们的日子依旧很平静。

少年又要开始找工作了,一年中总有这么一段时间需要蛰伏。

少年又去看他的老朋友了,老朋友们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老了些。小霞虽然衣衫朴实,但是丝毫掩盖不出女子的灼灼光华。

长街,小巷,又是黄昏。

小巷的尽头,一个瞎子在拉二胡,一个聋子在弹琴吟诗,一个哑巴背对着别人磨着剑,小女孩站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他们,神色悲苦。

其实关于他们的事少年曾经也略微知道一点,但是也只是知道一点点,犹如凤毛麟角。瞎子据说出生于没落的书香门第,眼疾治治停停后终于失明;聋子据说是曾是个极有天赋的乐师,但是后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失聪;而哑巴据说从前是个极有名的剑术家,后来两只大拇指不知为什么受伤,超过一定重量的东西再也提不起来,还据说他并不哑,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听到他说过一句话。

黄昏,夕光稀薄,风骤紧,陋巷凄寒。

聋子的琴声比从前更刺耳了,哑巴磨剑的速度比从前更慢了,瞎子的琴声比从前更加凄苦,更加急促了,整个天地愁云惨淡。

只听瞎子一边拉着胡琴一边高声吟着少年告诉过他们的一首诗:

凄凉的胡琴拉长了下午

偏僻的小巷不见个主顾

他又抱着胡琴向黄昏诉苦

空走了半天只剩下孤独

他能将别人的命运说的分明

他自己的命运却要别人来牵引

一个女孩伴他将残年度过

一根拐杖尝尽他世路的坎坷

一个女孩伴他将残年度过,一根拐杖尝尽他世路的坎坷

一个女孩伴他将残年度过,一根拐杖尝尽他世路的坎坷

瞎子不停的低吟这这两句诗,喃喃道:“可是已经如此了,上天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这样一个老人,折磨我也就够了,又何必这样折磨一个女孩子,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呀。”

瞎子好像感觉少年来了,向少年望过来。滞钝的眼睛里好像流着血。“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究竟出了什么事,大叔”少年不安道。

瞎子没有回答,只是重复着“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聋子和哑巴依旧倨傲的看着他。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一直在角落一声不响神色悲苦的小女孩尽力平静的说道:“前些日子,我晕倒在路上,一个好心人救了我,把我背去医院······”

“够了,不要再说了,小霞。”一个老人关切又愤怒的说道。神色悲伤。这是谁的声音,那么陌生,可是有近在身边,是谁。

哑巴大叔!

看到哑巴大叔终于开口说话,小女孩反而笑了:“哑巴大叔,你终于开口说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感觉很好,谢谢你们养了我,还教我读书,供我上学,但是这是我自己的事,还是让我说吧。”

“好,你自己的事,好,你自己的事,那你就说吧,说吧。”哑巴悲伤又激动着说。

瞎子和聋子都沉默的坐着,就像是个两块焦木。

“谢谢你们”,小女孩感激道:“到医院后,我才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那段时间他整天都在照顾我,还读书给我听,多好的人。当时我很感动。慢慢的,我感觉心里有了他,再也放不下。我犹豫很多次,想到自己一生就要结束了,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告诉他,没想到他心里也有我。后来他陪我的时间就更多了。由于······”

小女孩好像有些冷,一句话竟然说不去,但是又继续下去了:“由于反正都是要死的,我就干脆不治了,那段时间他就天天到三位大叔这里来陪我,那真是一段快乐幸福的日子,我真的是永远都忘不了。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酒·····”

“妞·····”瞎子聋子哑巴齐声叫到。

“还是让我说下去吧,我自己的事我总是要面对的”小女孩笑着望着他们,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那天他喝醉了酒来找我玩,我看他那副醉态,之后送他回家。后来他神志不清就发生了那种事。但是其实我是可以推开他的,只是我想自己一生就要完了,能和他多在一起就好了,就没有拒绝。他醒来后,都还不知道。直到前几天三位大叔发现我状况有异,准备带我去医院,我不肯去,被他们追问不过就告诉了他们那件事。他们当天到那个人的住处,让他对这件事负责,但是他好像傻了一样,接着发了疯一样的跑了,最后就再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小女孩一句句的诉说着旧事,神色凄苦,凄苦中又好像又一种什么的幸福的感觉。“但是我真的不怪他,真的,也不可以怪他。”

少年在听着。猛然间感觉小女孩全身上下闪烁着一层神圣的光辉,她是如此的圣洁。少年神色中满溢着悲伤,还有无限的敬意。

聋大叔好像在听小女孩讲话,小女孩讲完后,他就抱着琴哭了起来。

哑大叔也不磨剑了,嘴里哼着谁了听不清的话。

瞎子好像才回过神来,胡琴上的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断了。

小女孩含笑的看着他们,从瞎子手中拿过胡琴,轻声说:“瞎伯伯,我给你去前面那家点修好吧,不然明天人家不在家又得跑远路了。瞎子滞钝的眼神无限怜爱地看着她说:“好。”

黄昏已逝,天色灰黑。

瞎子聋子哑巴三个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女孩回来了。快要到街角就听见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中透着喜悦:“琴修好了,瞎伯伯,琴修好了。”

三人茫然回头,他们正是在等待她。

天色黑暗,远方的东西大都看不清了。

小女孩就要进巷子了,巷子幽深她仿佛有些看不清。她的脚步慢了,跌跌撞撞起来,少年感觉到了她脚步声的变化,急忙向前奔去。

“砰”,还没等少年跑到巷口,一阵沉重的物体撞击声骤然向巷子深处传来。

瞎子和哑巴好像意识到什么,连忙向前奔去,聋子也紧跟在后。

等他们到街口的时候,小女孩正躺在少年的怀里,血从身上溢出。

夜深沉了起来。

小女孩感觉很冷,少年拥着她。

瞎子聋子哑巴走了过来,少年让她握了握三位伯伯的手。

小女孩脸上带着笑。

天上正挂着漫天的星斗,在俯视整个人间。

十天后,小城外,古道边。

一个瞎子,一个聋子,一个哑巴,一个少年,坐在一个破败的亭子里。

“我终于明白什么是真实了,”哑巴说。

“其实这世上有比梦想更好的梦想,我们三个却一直都不知道”聋子道。

“她一直都是我们的女儿,当时如果能听她叫我们一声父亲该有多好。”瞎子道。

“是啊,我也明白了很多,我终于明白了老先生的话了,我的命运不只是命运,失去了某些,我也得到了很多。我也不必再活在虚幻之中。”

“今后有什么打算”,哑巴问。

“听说春天来了,我想到出去走走,看看阳光,然后回一次家,你们呢?”少年问。

“我们想找一个风水好的地方把小女孩葬在那里,然后四海为家,等我们死时和她同葬一处,我们仨都想来世认她做女儿。”

“那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少年问。

“你说呢?”哑巴说。

“我若归去,后会无期。”少年道。

三人大笑。聋子看着他们好像也听到了,也在笑。

少年向春光更深处走去。

哑巴说前面是个好地方,我们就在那里埋葬了她吧。瞎子说好,聋子说好。

又是夕阳时分,天更晚了。那一抹在云中的夕光好像一只眼睛,在缓缓地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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