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智利灾难片《地心营救》。我已无法入眠。这是一个关于营救33名被困矿井下700米矿工的故事。老公找到这个电影,刚开始我是不愿看的,可他说评价很高。
我想起了我父亲,一个一米八几,当过兵的男人。
1998年3月份,他在煤矿遇难,那年我10岁。这18年来,一个人也默默想念着,却总也梦不清楚他的模样。特别近几年鸡飞狗跳的婚后主妇生活,自己已是身心疲惫。很多时候也就记不起已经离开的人了。
眼泪还是决堤地冒出来了,回忆关于父亲的一切,拼凑我与父亲共同的生活碎片。每次,我拼命回想着,然而好多好多我就是想不起来,或许我与父亲一直都是那么分离着。
98年3月份,我是分到三姨家的日子。大清早我和三姨的小女儿还赖在被窝里玩耍,或许是姐姐督促我起床吃早饭吧。三姨家有两个比我年长好几岁的姐姐,只有在她们家我是快乐些的。窗外有人大声喊叫三姨的大名,三姨急冲冲从厨房出去,我听见那个人说“李某某(我父亲的大名)在煤矿出事了,蹋死了”。往后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我忘记我是怎么哭的或者以什么方式面对这个噩耗,十岁的我是否明白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97年学校放寒假前一天,也是全校期末考试的日子。父亲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学校大门口,我天天想,日日盼的父亲回来了。他提着一袋苹果,很大很甜很脆的苹果,应该是我第一次吃苹果,或者说第一次关于苹果的记忆。他分给好几个亲戚的孩子,那个只有四个年纪的小学,却有很多亲戚家的孩子。父亲应该是等到我放学,我们一起从山脚下的这座学校爬两三个小时山路去山顶的舅舅家的。
那年我主要寄宿在舅舅家,那时候外婆健在,父母多少应该是放心些的。父亲在舅舅家那些天,鹅毛大雪给麦子盖了棉被似地,整个大山都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亮堂堂。舅舅家烤火用的木头柴火不够用了,父亲就自己去山上砍柴背柴,很快舅舅家门口又是码得高高的剁的整整集体的柴火。我记得我陪父亲一起据木头,他拉住锯子一头,我扶在另一头,看着拉锯带走细细粉末,父亲额头竟是汗珠。
父亲要去煤矿那边上班了。头一天下午,我们一起从外婆家往半山腰我们自己的家走去,我们的家离山脚下的工路近一些,方便父亲第二天赶路坐火车。我记得我们路过四姨家,四姨和四姨夫站在田间给我们挥手,其实是给父亲挥手,因为第二天外婆会来接我的。也去了三姨家,三姨应该去地里了,因为我记不得是怎么分别的。路上父亲应该是牵着我的,因为山路正在化雪,很陡很滑很容易摔下山,虽然我上学遇到过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但我总觉得他是拉着我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家的。我记得路上我跟他诉了很多苦,应该也哭鼻子了。他听着,他也应该也说过,等还完盖新房所借欠款就回来了。
后来我听母亲说。那次父亲是偷偷跑回来的,母亲大早上起来看到父亲留的字条,他说他想回去看看我。
父亲啊,你和母亲很早都说好了的,等农历大年过了,坐车不紧张了就回来看我,可是你竟然偷偷背着母亲回来了。我不知道你怎么就回来了呢,你是真的很想我了吧。后来的日子,每当我想起你,我都在想这个奇怪的现象。村里人都说,这是人走(死)前的先兆。可是我不信。我知道你是因为我老是想你们,你总是梦到我偷偷哭泣受欺负害怕无助的模样,你忍不住了,你那么爱我。所以你就偷偷回来了。
97年年末,也许是98年年初,不记得了,不记得有没有过完那年的农历大年。我在想那个天还是黑着的清晨,你是如何凝望着你那熟睡的孩子,有没有抚摸她的脸和头发,有没有一次次地给她塞紧被子,有没有像电影里的父亲那样亲吻她的脸颊和额头。然后你又是如何走出那座崭新的亲手盖好的黑土石板房子,你是抹着眼泪的,还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微笑着;而睡着的孩子呢,她是什么样子呢,如同往常一样胆小害怕的蜷缩着,还是心满意足甜甜入梦的样子。我无从知道了,太多无从知道,我却那么想知道。
18年了,我能记得的片段我都一遍遍拼着,我生怕我会忘了,我生怕我再失去我的父亲了。一年前,我才知道,父亲出事的地方,就是我上大学的城市下的一个县,好几个同学和后来的同事都是那个地方的。我想如果报考学校前我知道这件事,也许我就不会选择这个城市,至少我应该不会让母亲亲自送我去学校的。如若我后来知道个事情,我应该会去那个地方看看,好好看看父亲曾经为生活为我们努力的地方。
我还想知道这件事的经过,可是我该问谁呢?我能问母亲吗,其实我从来没有向母亲问过关于父亲的一切,即使是十岁那年我也只是偷偷流眼泪。我不敢问,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释怀,母亲也从未向我提及过父亲生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对母亲身心产生了怎样的影响,那时的她是多恐惧,多疼。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她落下心病的开始,所以我不能问,我也不会问。
关于父亲的记忆,高大的,卑微的,我珍藏着。关于父亲的点滴,流着泪的,也最珍贵。
一口气写完这些字,整个人平静些了。或许是一种纪念方式,也或许我就是想起我的父亲了。我想他了,无关悲痛,无关生死。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