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若夫/文
记忆里,生我养我的那个南国小村,年味大抵是从小年开始的。
别后经年,对于少经世事的孩童,关于年的味道,似乎都留在舌尖上了。
1.刨汤
“鱼要吃跳,猪要吃叫。”虽是杀猪之景,却无血腥之感,反倒添了几分温情和暖意。老家的人把杀猪的第一顿饭叫做“吃刨汤”。这是土家人年前的一件大事。
“前拉后堵、按住肥猪;一刀见红、大锅‘漩猪’。”犹记得小时候家里杀年猪一般是在腊月二十五六,祖父要等到家里人全部回去后才杀猪。杀猪前,会挑一个好的“肥日”,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杀年猪那天,父亲会嘱咐家里人早早起床,把两口大锅都烧满水。杀猪匠到后,祖父便会点三炷香、烧点纸钱祭祀一番。而后,请来的亲朋好友中几个力气大的便自告奋勇和杀猪匠一起把猪从圈里拉出来。杀猪时也很有讲究,必须一刀见红,如果一刀杀不死便意味着主家来年的运程不会太顺畅。
“漩猪”是一个让人期待的过程,大人们期待把猪漩好后拿肉下菜,而儿时的我们便期待着一个专属于我们的美味——猪连贴(猪胰腺)。得到猪连贴后便会用白菜包起来放在炭火上烤着吃,现在想来,那是山珍海味都无法超越的美味。
调皮的孩童还会将猪的尿包吹起来当球踢,儿时的我们曾将十几个尿包吹大后捆上几根木头做成一个简易的“皮筏”在家门前的小河里戏耍,在童年的河里留下欢乐的记忆。
杀猪的第一顿饭通常都是几个固定的菜:炒肉片、酸萝卜炒猪肝、猪血煮豆腐、回锅肉。在饭桌上自然也少不了土家人自己酿制的“包谷烧”,即用玉米酿制的酒,这种酒营养丰富,香味沁人心脾。苞谷酒度数一般都比较高,喝起来有些烈,一般喝不了多少便会醉。小时候家里人不允许我们喝这种酒,怕我们喝醉出事,村里有小孩就曾因醉酒淹死河中了。
寒冬腊月里,室外的温度虽低,室内却暖意洋洋,久别的亲友聚在一起分享着鲜嫩美味的猪肉,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年味也就在刨汤中慢慢散开了。
2.推磨
石磨,大抵是农家大院里最为常见之物吧。
石磨由磨盘、磨台、推架和一个磨心组成,磨盘又分公母,公盘在上,磨齿下凸;母盘在下,磨齿内凹,约摸有几分阴阳和合之意。推磨时,两人或一人手持推架,缓缓推动石磨,原本圆圆滚滚的五谷杂粮悉数以面和浆液的形式从磨檐出来,成为人或牲口的腹中之物。
过年时节,爬犁入库,牧畜回栏。忙了一年的山民们便各处扎堆,聊聊即将逝去的一年里,山内山外发生的故事。我家有一个小院坝,成了乡邻常来聚会之所。石磨也置于院坝旁,磨盘在人们对年的讨论和期待中开始转动,石磨转动的声响辅以奇诞、朴实的乡野故事,磨成了记忆里最难忘的年味。
若深究起来,我对美食最初的概念应是这扇石磨建立的。
少时家贫,过年时,祖母便用这扇小小的石磨为我们这些馋嘴的孩童变着戏法做出美味的绿豆粉、油粑粑、豆腐脑、合渣、辣椒酱……
每次推磨完毕,同样馋嘴的祖父便将那孔上了年岁的柴火灶点亮,锅里菜油烧得滚热,祖母则将磨好的面食配好调料,用她那双上了年岁的巧手做成爷孙俩期待的美食。
不过起锅后最新鲜的美食并不是给我们吃的,祖母会用洗干净的碗装好食物,放好竹筷,请神明和列祖先行享用,少时一直以为祖母口中所请之人真的会享用到美食,心中便希望列祖早些吃完,让阳世的馋嘴爷孙大快朵颐。
如今想来,祖父祖母是多么淳朴和善良啊,文化不高的两位老人以最原始的方式表达着心中的感恩和怀念。
而今,祖母老了,年味也渐远了。
祖母老来百病缠身,老风湿加上心脏病,还患了坏疽,最近又因眼疾更甚,几近失明,就连那个走了几十年的院坝也再难走出去了。她似乎一生都没走出对年味的坚守,没有走出对家、对子孙的深情。
我们走出了那小小的院坝,却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向前,终究没有走出这物欲横流的时代对我们的桎梏。待回首望去时,那曾无比期待的年味,却再也走不回去了。
只有刨汤和那扇石磨磨出的年味,以及和祖父祖母的所有,沉淀成我生命里最温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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