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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女儿，知道你已经到上海了，我喜欢你像小鸟一样的快乐！
不想你天天陪着我，怕耽误你的事业。而你总说“妈，我还小，事业可以重来，但妈妈只有一个，你一定要勇敢地活着！”
我已经很勇敢了，就连主治医师都夸我勇敢，顽强，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浪费生命！今晚还可以依窗数星辰，就决不会赖在床上，躲在被子里别寒气。只要我有力气，就决不会窝在房间里。我宁愿在草地上原地转圈圈，来回踱步也不会萎靡不振。我不要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打足十二分的精气神。
这次女儿回来，我知道是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是我自己不愿接受而已。总觉得生命怎么可能会在我身上结束？但我每走一步都喘不过气来时，才相信医生说我已经病入膏肓。看见女儿在厨房里忙碌，心里突然很多感慨。那时连洗一只碗都怕伤到女儿手指，只希望她好好读书，这才毕业几年，她一个人在外拼搏，只担心她天天吃外卖，没想到她端上来的菜色香味俱全。这一点我终于可以放心了，她在外面不会饿肚子。
老公下班回来，推开门第一句话就是：“在过道里，我都闻到菜香了。”听他一边夸女儿，一边洗手盛饭，而我坐在饭桌边什么都不能做，看见女儿跟老公把菜夹到我碗里，他们变着戏法为我做这做那。可我对食物的排斥到了一闻就饱的地步，啥都吃不下，啥也不想吃。
妹妹来了。姐姐也从宁波回来了，本以为我们有很多话要说，可由于左肺中部不张，呼吸急促，根本说不出话来。姐姐陪我在公园里走动，她问我想吃什么？我回答她什么都不想吃。她问我最想做什么？我说我想去上海，因为女儿在那里工作，我想去看看她工作的地方，听说她找了男朋友，我想跟她男朋友聊聊天，聊聊以后不准欺负我女儿的话题，聊聊他们要不要赶紧结婚生子？因为这是我的“心病！”我巴望他们早点结婚生子，千万不要抱着“丁克族”的想法。这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事。
至于老公，我觉得我没有太多的想法，男人嘛，一旦失去另一半立马会找下一位，这能理解。放心不下的是，他老是抽烟，能有个人管着他吸烟也还好，有个女人替我照顾打理他，不让他变成单身狗的颓废样子该多好！
其实，我也很怕自己突然离开，甚至怕该说的话都没说完就戛然而止。我不敢给父母打电话，是怕他们伤心。昨天母亲说要跟父亲上来看我，被我拒绝了。挂断电话，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条流浪狗一样，背井离乡，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蜷缩在某个角落里，无法吞噬身上的伤痛，眼睛里淌着泪水，四肢抽搐，它不愿意让世人看见它的狼狈，只想悄悄地离开，仿佛从未曾来过这人世。
就当父母以为我旅游去了。健健康康的时候，我也很少着家，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奔波，不是旅游就是为了工作。凌晨四点，穿过西街的旧道，一路向西，昏沉的路灯下，我会被那些卖早菜的老人吓得一跳，看见他们幽暗的影子从路灯下走过来，挑着那一担担新鲜的蔬菜，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比起他们的辛苦，总觉得自己好幸福！我也会为后面开过来的车子紧急让道。谁都不会想到留着长发，温温柔柔的月儿会在凌晨四点的街道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向西，然后向南一路前往株洲，有时向北去武汉。于是武汉跟株洲之间时不时总会有我忙碌的身影。
那时的空气是甜的，女儿还在睡梦中，老公送我下楼，我不怕黑夜里的恐惧，想要给女儿好一点的生活，不怕辛苦不怕累，每天不停地忙碌着，但每一天都是充实的。看着橱窗里精致的服装，再看看第二天站在门店里收拾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己。凌晨四点，倒变成了一种享受自由的快乐！当车窗外第一缕阳光从天边露出一抹微红时，田野里吹过的风清新无比。看得见柳林江上波光粼粼的水面时，车子就已经驶过桥口古镇了。打了鸡血一样的自己舍不得窗外划过的每一帧画面，那里全是回忆，关于生命里所有美好的记忆都镌刻在车窗外的时光里。
只是从未想过我会生这样一场病！总觉得自己有能力养活双方父母，有能力撑起家里的那一把伞。当右胸隔角区的淋巴增大到堵塞血管，压迫心脏。躺在ICU里穿刺引流都无法缓解呼吸困难时，我很明白胸壁淋巴转移带给我的苦难是肉体无法承受的。上个月还能蹦蹦跳跳，还能踩着单车像风一样沿着湘江河畔一路狂奔。还会坐在那间世纪沧桑的老屋前思素。想那旧铺台上扯布碎裂的声音。怡香苑里穿着旗袍的女子从青石板上走过，婀娜的腰肢，扭动的屁股吸引了多少男人的眼球？堤下的那一条老街到处都飘着紫罗兰的香气。红砖黑瓦里长满了青苔，西北风把窗楞都吹得吱嘎作响。废弃的旧街依然能读出岁月的沧桑。新泉古寺的钟声会定时敲响，凌晨四点的街头听得到那久远空灵的钟声，时常会让我想起古渡口忙碌的菜农。
想这些事，我会不记得痛苦。现在每一个转身，每一次回眸都将成为全新的告别，听得到自己心痛的声音，总觉得已经放下了一切，但实际上我还是会流泪。
今夜无眠，月洒西楼。我并不认为是生命的一场结束，更多的是分享生命有始有终的整个过程，只能对所有读过我文字的人说声：“对不起！我没能笑着离开！”
当身上插满各种管子时，还谈什么洒脱？把所有最快乐的时光通通在脑海里过滤一遍，喝过孟婆汤之后，如果我还有记忆，就只记得快乐的时光，不要把千苍百孔搬上屏幕，因为承受得太多，那些不堪回首的东西丢得越远越好！
西风吹过谢家桥，心里住着的那一个我在熔炉里早已化为灰烬，行走于人世的是另一个全新的自我，或许就住在你的心里。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或许我也从未来过这人世间。
月光还是一样的朦胧，在星辉的月色里，愿你踩着满地梧桐落叶的笑声在风里飞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