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要不是我娘坚持说李德山是我爹，打死我我也不信。我又高又帅又伶俐，我爹又矮又黑又迟钝。我娘说，你爹年轻时可不这样，那时候他骑着高头大马，在雪地里追狍子、打兔子，枪枪都中，弹无虚发。

“娘，你别逗了，就李德山那哆哆嗦嗦的手也能打枪？”通常我会这样回应我娘。

“你这孩子，娘的话你都不信？”

我不是不信我娘的话，是我爹的行为让我不敢相信。从我记事那一刻起，我爹就是个嗜酒狂徒。早晨一睁眼，别人都是一口烟，他是一口酒。别人是一天一顿，他是一天N顿。他嘴刁，喝不惯好酒，六十度的东北小烧是他的最爱。那酒很廉价，五毛钱一斤，我爹每天干掉两斤，相当于一块钱，这在当时是个不小的数目。

我爹年轻那会儿，我还小。那时候他喝了酒头脑还是清醒的，那时候我爹还是我爹。但当我懂事后，我爹就变成了酒鬼。据我观察，他的生命里有两大爱好，一个是酒，另一个是揍我。不管何时何地，不管刮风下雨，只要我们一言不合，他就想揍我。通常，他会扬腿猛踢我的屁股，一脚接一脚，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跟黄飞鸿学过无影脚。

最初那几年，他一揍我我就哭，伤心欲绝，上气不接下气。现在想想，那时我真是个傻逼。依着我爹的性格，他不把我踢成一堆烂泥是不会罢脚的，眼泪没有任何作用，而且往往我哭的越凶他越起劲。他骂我是熊包，是只知道哭的窝囊废。

到我十几岁时，我爹打我，我死都不哭，哪怕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只会颤抖不会哭。从那时起，我爹就不再是我爹，他是李德山。无论在哪儿，无论什么场合，我都直呼其名。因为这事儿，我爹没少打我，不过打我也没用，我不怕他。

02

虽然我爹在我面前是个冷面煞星，但在我娘面前，那就是个温顺小绵羊。无论他喝多少酒，无论他醉没醉，只要我娘下命令，他保证马上执行，当然，打我这事除外。用李德山的话说，孩子不打不成材，特别是东北的孩子，太皮实，得揍。我娘虽然爱我如生命，但在这件事情上，居然同意李德山的观点，这让我一度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俩亲生的。

我上中学那会儿，淘气的很。经常在课堂上对老师出言不逊，还动不动就逃课。老师拿我很是没办法，后来他告诉了李德山。

不得不说，李德山那人有点谋略。他知道我调皮的事儿，按理说直接揍我一顿就行了，他偏不。他专门挑个风和日丽的天蹲在我们教室的窗下，等着我。那天我和老师斗完嘴，就跳窗出去，结果正好跳进李德山的怀里，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那天，他踢了我多少脚我根本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一边踢一边大声嚷嚷，把全校师生都惊动了。于是，学校里所有人都围在操场边，看李德山踢我。那次以后，我成了学校里的名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是从那次后，我再也没和老师顶过嘴，也没逃过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还应该感谢李德山呢。

03

年轻那会儿，李德山喝酒是把好手，在我们村里也是数一数二。东北人能喝，冬天农闲时节，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宰一口肥猪，请左邻右舍来吃，席间自然少不了喝酒。那时候，哪家杀猪，都要先备上百十斤酒，怕不够喝。

李德山好交，左邻右舍都是兄弟，虽然我家条件一般，但年猪还是要杀的。说白了，就是为了脑袋前面那张脸。

记得一年冬天，我坐在炕头，看李德山以一敌五，最后愣是没倒。那时我就想，李德山还是有点水平的，打我也是有点理由的。

不过上了些年纪后，李德山明显不行了。酒量小了，手脚也有点哆嗦了。知道这事儿后我其实挺高兴的，不是因为他少喝酒省钱了，而是我期盼的他抬不动腿的那一天就要到了。我的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

04

后来，我到城里读书，要住校，别人家的孩子知道这消息都哭哭唧唧的，只有我，高兴的要死，我想这下终于能躲开李德山了。虽然我还是想念我娘，但我一想到李德山，我就不敢想我娘。

我读书水平一般，不是因为我不努力，而是因为脑袋不行。我把原因归结在李德山身上，要不是他喜欢喝酒，在受精过程中我绝对是不含酒精的，也就不会在发育过程中麻痹了大脑。对此，李德山要负全责。

李德山可能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对我的学习要求不高。高中毕业后，我没考上什么理想的学校，于是就回家了。

李德山说，李涛啊，不管怎样，你读了那么多书，比你爹我强多了，你不该在农村，你得进城。

既然李德山说了，我就得办，毕竟他那时还算年轻，脚还抬得起来。

我进了城，在东家干一阵，西家干一阵。来来回回，兜兜转转，一晃就是十年。

我攒了点钱，年龄也渐渐大了。回到家见了李德山，发现他脊背有点弯了，头发也白了不少。我说：“李德山，少喝点酒吧，再这样下去你想打我也打不动了。”

他说：“小兔崽子，你说啥呢，你爹我年轻时可是扛过枪的人，就算死也得站着。”

“得，又来了，扛枪打兔子也算扛枪？”

“谁说打兔子，打山里的土匪，你知道啥，是不，他娘？”

我娘居然点头，真不知道李德山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05

回到城里，我用积蓄开了一家饭店，生意不错，半年就盈利了。但那时恰逢改革春风吹入东北不久，一些陈规陋习还在，黑社会尤其猖獗。

一些地痞流氓看我生意好，就上门找茬，要保护费。我不给，他们就揍我，还砸店。无奈之下，我忍了，每月都拿出一笔不小的数目打点他们。

一年冬天，李德山和我娘拿着几十斤猪肉来看我，坐在我店里好一顿感慨。恰在此时，一堆小流氓来要钱。我去拿钱，李德山见了，就问：“他们干啥？”

我说：“还能干啥，花钱买太平。”

李德山当时就火了，拉着我的手说：“怂货，老子怎么教的你，朗朗乾坤害怕几个小瘪三。”

他到门口，扯开嗓子大骂。那几个地痞一愣，接着扭头就走，顺便留下一句“等着”。

我急了，我说：“李德山，你干啥，他们叫人去了。”

李德山说：“你怕个鸟，让他们来就是了。要是老子枪没被收上去，一枪撂倒一片。”

“得了，啥时候了，别说没用的了，咱跑吧。”

我拉着他们就想走。

李德山挣开我说：“走啥，走得了初一走的过十五吗？他娘，一会你到里面躲一下。”

说完李德山进了厨房，拿了两把菜刀别在腰上，又拿了一根架东西的铁棒。那种大义凛然的气势着实把我惊呆了。

我说；“李德山，你干啥？”

他说：“兔崽子，还能干啥，干一架。你愣着干嘛，还不快找家伙，一会我可护不了你。”

06

盏茶功夫，门口来了十几号人，手里个个拿着棍棒。李德山站在门口，铁棒立在身侧。他大喝道：“王八羔子们，毛没长齐学会黑人了是不，我李德山今天告诉你们，这是我儿子的店，以后你们他妈的都给我绕着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当时在后面想，李德山哪，少说几句吧，这样还不至于死的太难看。

那十几个地痞互相看了看，大笑起来，片刻后，领头的说，兄弟们，给我上。

于是，我，李德山和那十几个地痞干了起来。短兵相接之后，我的眼前就一片模糊，记忆也是模糊的，只剩自保的本能。

那天最后，我躺在地上，晕了过去，我最后的记忆就是李德山拄着铁棒，满身是血，站在门口，那十几个流氓都躺在地上打滚。

醒来后，我问我娘，我爹呢。我娘说，回家了，留下我照顾你。我说，我爹怎样？我娘说，没大事，都是皮外伤。

回到店里，我看到我爹用过的铁棒都弯了，那两把菜刀刃全崩了。我摩挲着刀刃，内心里涌起了阵阵热流。

到那一刻，我终于相信了关于我爹的所有传言。我也确信了李德山就是我爹的事实。

没错，李德山是我爹，而且是我亲爹。

自从那天以后，再没有地痞无赖来找过麻烦。我爹的壮举传遍了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给人以力量。

也是从那天以后，我把饭店名字改成德山饭店。我爹用过那两把刀我一直放在保险柜里保存至今，我要把他们作为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