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也许青春的意义，是让我遇见你；
而离别的意义，是让更好的我，遇见更好的你。
1.
整个高中生涯一共有三个年头，也就是三十六个月，而在之前的三十五个月里，我和夏林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教学楼一共有四层，最上面一层是A班的天地，聚集了全年级最顶尖的学生。而我中考失利，从全县一百多名滑铁卢一样掉到了一千名，只能蹲在一楼的教室里浑浑噩噩混日子。
那时候，我身边没什么朋友。在外人眼中，我大概是个冷漠又古怪的“非典型性”少女，虽然顶着一张娃娃脸，却整天冒着阴郁的黑气，叫人不敢靠近。我也懒于社交，因此消息闭塞，完全没有听说过夏林的大名。
半年后的分科考试，我凭借语文140分的成绩死命拉住了在吊在及格线边缘的数学，好巧不巧，卡在了进A班的线上。
从一楼直升四楼，此后，夏林成了我的同班同学。
夏林属于“典型性”优秀少年，成绩名列前茅，人又高又帅，清爽干净，沉稳内敛，总是端正地坐在位置上低垂着眉眼做题。
我得强调，我注意到他绝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因为他和我一样，也习惯独来独往。
每天放学，周围的同学还在嘻嘻哈哈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他已经利索又沉默地走出了教室。我通常跟他前后脚离开，他家恰好与我同路，我总是看到他一个人走在路上，高高的背影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就像是一株挺拔的白杨树。
没有少女不怀春，我也读过几本酸酸甜甜的小说，那样闪闪发光的少年，简直是言情小说里的标配男主角。
但是现实不是小说，从来不存在完美的人设，与小说里面受万千少女暗恋追捧的男神校草不一样，夏林则是我们全班嘲讽的对象。
2.
我不可避免地听到关于夏林的八卦。作为文科班里为数不多又长得好看的男同学，夏林时刻处在风口浪尖上。
同桌姜圆圆是班里著名的“小八婆”，见缝插针地向我开启吐槽轰炸模式，我听得昏昏欲睡，但“渣男”、“装13”、“隔壁班女生”等字眼还是飘进了我的耳中。
翻来覆去，并没有什么新套路，大概这样的人物总会闹出些绯闻，我心想，如果夏林是男主角，那我一定不是女主，毕竟我的世界暂时并未给“恋爱”这一事项留出位置，对夏林的好感也仅仅停留在“眼熟的同学”这一层面。
我与他仍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各自活在各自的故事里。
令人不解的是，有关夏林的流言蜚语似乎只局限在四楼，其他楼层甚至其他年级的女生仍然前赴后继地给夏林写情书送礼物，只不过，夏林从未给出任何回应。
少女最纯粹最青涩的心事被好事者编排扭曲成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笑话。有人说，那些女生太傻，怎么就瞎了眼；有人说，夏林就是喜欢享受被女生追捧的感觉。
我咬着笔杆暗自与数学题较劲，在喧闹的人群中格外沉默。
3.
班主任设计了S型调座位方式，一月一轮，以传统的男女不同桌为准则。然而，班里的男生恰好是奇数，这就意味着必然有一对男女同桌。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班里最后一次调座位，我和夏林成了同桌。
同桌间的互动不可避免，我常常问他数学题，他一本正经板着脸讲解，活生生像我们秃顶的中年数学老师，我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夏林看着我数学试卷上大大的红叉，无奈敲桌：“柳叶，严肃点，你看你这道题，粗心大意。”
后来的我仍旧粗心，堂而皇之地烦着夏林“请教”，他虽然次次白眼，但却始终耐心。
时间一长，我们越来越熟稔。他不过是个普通少年，与我一样喜欢动漫，我们有许多共同话题，常常一聊就是一个课间。
夏林脑子好使，人却木讷，逗他玩闹渐渐成了我每天的乐趣。
我们坐在教室的最后排，离饮水机老远，我懒得跑腿，每次夏林去接水，我就顺便把自己的水杯一起塞给他；
高三学生的课本把桌面挤得满满当当，我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夏林一小块桌面，放自己的水杯和牛奶；
夏天暴晒，我每天都带着遮阳伞，一到学校就把它扔在夏林的储物箱里，散开的伞占了大半个箱子，夏林嫌弃道：“你就不能把伞叠起来吗？”
我理直气壮：“我不会。”
夏林无奈扯扯嘴角，认命般将我乱七八糟的伞一点点折叠收好。此后每天，帮我收伞就成了他的必做任务之一。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忘了是谁先主动，每天晚上放学，我和夏林开始很自然地一起走。
夏夜星繁，树林微漾，空气中是令人沉醉的花香，并肩的少年少女穿着单薄的校服，一同走过彼此的青葱岁月。
4.
“嗳，你跟夏林，怎么回事啊？”姜圆圆一脸姨母笑，盯得我发毛。
“什么怎么回事？”我莫名有些心虚。
“班里天天在传你们俩的绯闻，你不知道？”
我一惊，连忙辩解：“我跟他只是同桌而已。”
“可是我们都觉得你俩很般配，夏林也太宠你了，啧啧啧。”
我忽地噎住。
这些日子里，我好像早已习惯了夏林对我的好，习惯到觉得这种好是理所当然。可当有人一语戳破蒙着我的这层鼓，我心里那只沉睡的小鹿忽然就苏醒了，撞得我慌乱不安。
高考倒计时板上的数字成了个位，教学楼被清理成考场，整个高三年级都搬进了实验室。
实验室的座位格局与教室不同，我和夏林被隔开了。忽然没了人帮我接水叠伞，我真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我知道，我喜欢上夏林了。
我也知道，临近高考，我不该胡思乱想，忽然下降的模拟考成绩就是一个证明。可我仍然无法控制自己，上课偷偷去看他，下课想尽办法跟他搭话……
可是夏林却忽然变了，他开始躲着我。有意无意的疏远，我同他说话时他的冷漠，我再提出无理要求时他的拒绝，放学后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我和他隔得越来越远，我想起那些传言，一字一句，把我的心凿得生疼。
但是高考迫在眉睫，每一天都在紧张又凝重的气氛中度过，这场昭告了每个人青春结局的战役弄得大家人心惶惶。我的成绩始终不稳定，只能一头扎进题海里苦苦挣扎，再也没有余力去想别的事，也再没有跟夏林说过话。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天空格外晴朗，午后的阳光热烈地铺满了校园，有人哭，有人笑，等待在门外的家长蜂拥而入，混乱的学生往外一箱一箱搬着写满了青春的书。
我在拥挤的人群里寻找夏林的身影，结果一无所获。
我独自背着书包往回走，这条路我们曾经一起走过无数遍，可是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不知是失落还是解脱，又觉得不甘，那一点微弱的期望倔强地在心里呐喊，我转身回首，想最后再看一眼属于我们的校园——
少年熟悉的身影沐浴着令人眩晕的光芒，如同天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茫茫人海中缓缓出现，笑着向我走来。
那一刻，我听到自己的心里花海绽放，万蝶飞舞。
“考得怎么样？”少年的眼睛弯成月牙，那样温柔，仿佛我们之间的隔阂从未存在过。
“嗯……还不错。”我心猿意马，脸被太阳晒得发烫。
“那就好，还有……对不起，”他低了低头，脸上有些可疑的红晕，“高考之前我怕影响你复习，有时候故意不理你，你不要……”
“就因为这个吗？”我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试探道：“班里那些传闻，你知道吗？”
他眼神躲闪，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一股压抑了很久的热流在我的心里沸腾翻涌，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忽然开口：“我有话对你说。”
“你说。”
“你……”我张了张嘴，脑子猛然一抽，“你跟那个隔壁班女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我后悔得差点当场去世。
夏林的微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在了脸上，“……我以为她只想跟我做朋友，可惜，我们都误会了彼此。”
我捏紧手心的汗，“就跟我一样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跟你不一样。”
5.
虽然我的告白有诸多不顺，但我们最终在一起了。
每天，夏林都骑着小电驴从小镇的那头花一个小时奔到小镇这头，接我出去玩。他背着我爬过深山的一个个石阶，我们在热辣的太阳下喝着同一瓶矿泉水，在公园的长椅上依偎着打游戏，坐在同一个秋千上牵着手晃晃悠悠，在华灯初上的夜里拥抱，悄悄献出自己的初吻，夏日的热浪里都冒着甜蜜的气泡。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我们在广场的长椅上并坐，旁边有人在卖闪烁着霓虹灯的透明气球，灯光映得少年的脸庞有些迷离。
夏林耸耸肩，故作轻松，“我要复读了。”
我意外地睁大眼睛：“什么？你的成绩应该够上一本了啊。”
他的语气十分坚定：“但是上不了名牌大学，那不如不去。我已经跟家里人商量好了，他们也同意。因为我们学校不允许复读，我只能去邻市住校，到时候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我哑然，我曾经跟他说过，我不想异地恋。
“柳叶，”夏林忽然叫我，我闻声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即便夜色很暗，我仍然能看清楚他泛红的眼眶和眼中晶莹的水光，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知道你不希望这样，可现在的我不能做出任何承诺，所以我们还是……”
那一刻，胸口的慌张和骤痛击碎了理智，想都没想，我打断了他的话，“再说吧，再说吧，好吗？”
我选择了逃避，任性而无理地试图用沉默逼他作出改变，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七月开始的时候，夏林忽然消失了。
离他开学的日期还有一个月，可他再没找过我，QQ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无论我怎么去问，都得不到关于他的消息。
我知道，他还是选择了放弃我。
希望日复一日从炽热被打磨殆尽，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聊天框里平静地输入了分手。
6.
大学四年，我过得还算充实，晕头转向地忙着学校的事务，也谈了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
曾经的少年始终尘封在记忆深处，成为青春里酸涩的回忆。
毕业一年，我在自己的家乡找了一份工作，朝九晚五，生活平静。
某天，我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手机响起QQ提示音，一个备注为“夏林”的对话框跳到了最上面。
“小姑娘，你还好吗？”
“我回来了。”
算一算，今年也该是他毕业的年份了。
五年过去，小姑娘已经变成了大姑娘，但姑娘仍旧粗心，从来没注意到曾经消失的少年一直在关注她的动态，默默看着她一点一滴的喜怒哀乐。
直到有一天，终于有能力奔赴她所在的地方，终于再次回到她的生命之中。
—完—
公众号:阿岁书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