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是我二舅。我有三个舅舅,大舅是工程师,二舅是商人,三舅满腹才华。
对于舅舅、姑姑这种鲜明地分别属于妈妈、爸爸妈两边的人,小孩子很容易能得到些初步印象:妈妈看不上爸爸这边的。天底下的妈妈都是最会挑毛病的,而爸爸们只能听着,我最近才注意到这种现实。
我妈妈又是最会讲故事的,那个我出生抱着我的姥爷,那个容许我躲计划生育的、在妈妈出嫁的年代家里有暖气的大舅,都是她讲给我听的,是我童年记忆的重要一部分。
小时候见不到大舅几次面,但带着妈妈的那几分崇敬,我内心希望以后能像大舅那样成为有文化的人。上中学时,大舅还是时不时会回老家来,我记得那时我连大舅让给我的草莓都不敢接,倒不是怕,而是一种陌生感带来的一些畏惧与崇敬,但在高考那年突然超乎寻常的跟大舅聊了很多的,都是有关学习经验的一堆,我知道特别尴尬,但我渴望已久。从那之后,可能交通方便了许多,也可能舅妈方便了许多,大舅每年都会回老家好几次,虽然见面第一句都是“今年大几了?”大人们的寒暄都是这样的,大部分不是在期望你回答,只是例行一问,起到打招呼的作用。妈妈总希望我们能成为这样特别有礼貌的人,只是希望太大,失望就很失望。那时候,除了十分尊敬大舅,偶然间望着正在洗T恤的大舅对舅妈说:衣服正着洗,反着晒,我曾以为那是我最希望的父母恩爱的画面。直到长大,直到上次酒桌上有关于姥姥的养老问题,大舅给舅妈戴“贤惠”、“大气”的帽子,舅妈声音洪亮“据理力争”的高昂声调,我听着大舅对我的谆谆教诲,突然想起了大表哥的叛逆心。中年的父亲,有着特别深的人生经历,他有地位、有尊严,可又朦朦胧胧给人一些虚伪之感。大概没有人不会如此。而舅妈,家庭主妇守着丈夫,管着孩子,还是会哭诉大舅不爱她,大表哥跟父母的代沟。但他们一家仍是挺完美的一家。
三舅是一个命途多舛的人,他聪明伶俐可一场高烧毁了一生。但我童年的美好时光是三舅给的,他给我买奶粉、买衣服、暑假教我骑车、背诗还教我猜字谜;我喝过他养的牛挤出的牛奶,吃过他种的樱桃树上的樱桃,放过从他家领回家的羊;我跟表妹在一起玩、在一起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三舅比我爸爸对我都好,他经常笑、吃饭时脑壳那里一动一动的,可我有时候还是怕他,因为他太热情,因为他对表妹凶起来是真的凶。他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躺床上不起,我去看他,他还会睁开眼看看我;雨夜,他把姥姥逼走,把妈妈急疯,妈妈质问他的时候,我没有因为他跟爸爸吵架生气了,因为好像明白才华抱负无处施展男人讨厌自己的无助,拒绝怜悯、内心脆弱。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三舅了,最近一次见面是表妹出嫁前,他跟我讲一个诗人的一生,我知道的最近关于他的消息是他出车祸、生病。我想起,他们家正堂屋挂着的是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可他的病忌酒。
小时候跟二舅是完全没话说,我只知道二舅妈大过年的掀了二舅的酒桌。有一次二舅妈在我家搭外出打工的早班车落下一瓶玉兰油,我每次看见都会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见他们家有一把我从没见过的滚梳。他们外出打工那期间,二表哥在我家住着跟我们一起上学,我还一度觉得二表哥很帅的,因为他会像神经病一样的逗人开心,更惊讶的是,我们算是同一天生日,我还蹭过他的生日一起过了一次,那年热播的年度大剧是《我的娜塔莎》,不过当天晚上回家时,爸爸有一些不快。上高中,有一次跟闺蜜谈起家里边亲戚,我说二舅给我印象是酒桌上的人物,我突然明白爸爸不喝酒,所以场面、排场这种事儿他根本不会,所以他们根本没共同语言。古人说,行商坐贾,我一度把二舅归为商人,商人走南闯北,结交各式各样人物,讲各种各样的面子。二表哥结婚盖新房的材料是最好的、请的歌舞团也是最贵的,摆的水席也是上乘,他把所有的排面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二表哥压根儿没想在新房里住。可能能挣钱的也会花钱,我当时这样想。长大些,我慢慢明白二舅妈的七窍玲珑心,算计完这家就去玩儿那家,与母家不和、跟宗亲翻脸,到今年我们一家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接手他们的快递生意,如今落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境地,才明白二舅这家子就是利欲熏心的商人罢了。这扯皮期间,谩骂、算计、撕破脸让人不得不想这本就是阴谋,我也承认我们一家好傻、好蠢栽在这个坑里一年,也都只能说自认倒霉的窝囊。可今早在他们家的姥姥偷偷给妈妈打来电话,说在那受窝囊气气,二舅、舅妈就着我们两家这一堆事儿折磨她,即便如此也万没想到二舅能说出咒姥姥早死的话。不说二表哥、三表弟都是姥姥帮忙带大,光是孝敬长辈这条,二舅的做法都是大不敬,这还是那个只会教训我们小辈儿不能跟舅妈吵架的二舅吗?那这表率也真是史无前例。
这一年吃苦受累、掏心掏肺换来这样什么都没落着的结果,横竖都是人生一课。要说有什么愿望,就还是很希望天公降道雷该劈谁劈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