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明皇记忆

心湖之下的地界，妖王一直认为这应该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但这时候他才记起来，地界还有个君王的存在。

地君虽然没有直接封锁掉心湖的通道，但蠢蠢欲动的妖兵已经被他全部拿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从心湖坠下来，却谁也不敢去找。

唯一一个可以跟着长老们去寻找的人，只有妖族公主蓝莲姬，她紧紧攥着拳，奔走在坠落的范围内，最终在寒潭里找到了刚从水里爬起来的柏司霆。

地界的气息和凡间有太多不同，就连空气割在柏司霆的身上都会划出道道血痕来。蓝莲姬赶紧打了个响指，给他的身边铺上了屏障。

寒潭紧接着三途河，潭水深且冷，柏司霆从水中爬起来的时候，连头发上都浮着一层薄冰，冻得面色发紫。蓝莲姬出门的时候身上披着一件斗篷，这还是当年她在明华宫当质子的时候千程送给她的，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解下了斗篷，裹在了柏司霆的身上。

“你是谁？”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君上要找的人？”

寒意消除了些许，但是依旧很冷，柏司霆明显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却问不出来。

“跟我走，”蓝莲姬又说道，“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这一段记忆，千程是模糊的，她只隐约记得蓝莲姬在为柏司霆引路的过程中也遭受过围追堵截，不过，有柏司霆的战斗力摆在那里，他们虽说走得很艰难，最终是平安抵达了明皇宫。

至于扬羽和紫烟在绑了妖王之后，原本也打算一并回到地界，然后再由地君一并发落，哪知在这个时候，龙筝来了。

龙筝会出现这并不奇怪，毕竟紫烟已是领了命带着天兵去围堵妖王的，但是龙筝前来的原因则令扬羽很生疑惑——她竟然也是奔着碎片和明皇来的，不用猜，肯定也是天君的命令！

于是扬羽第二次向龙筝挥了剑，而紫烟则扭着妖王跳下了心湖。

和一个凡人交手这并不是龙筝的目的，龙筝也不想伤他，两人就这样再次打了起来，最后，终究是扬羽这个凡人二度败下阵来，被龙筝押着下了地界。

“话说，大哥，当初你那个决定就是极端错误的，”苍炎一边听着故事一边说，“你怎么就把先王也给一并押回地界去了，你明知道他……他的目的是什么，你还把他给送回去？”

紫烟扶额苦笑道，“他也是奔明皇去的，我不能把他留下，殿下知道估计会砍了他。我更没想到他会如此逞能，他难道不知，明皇认主？”

千程思索半晌，吐了吐舌头，“他大概真不知道。当初我去拿明皇，也是因为他要抢。”

“他为什么突然又要着急抢？”苍炎又问。

“因为赤鬼王。”

这一次，千程和紫烟不约而同的齐声回答了，苍炎听罢，人瘫了下来。

当时距离赤鬼王被龙筝封印已经过了一千多年，当封印蠢蠢欲动时，妖王便又打起了明皇的主意。

其实所有人都在打明皇的主意，也包括地君自己，所以当千河带回了柏司淳的时候，他劝说小姑娘同意了缝合千程那散碎的灵识。

然而代价则是要焚毁寄宿在柏司淳身上的先知灵识。

就这样，在柏司霆并不知情的情况下，碎片被强行缝合在他身上，灵识归位，虽然摇摇欲坠，但总算是逼得千程显了形。

显形之后的千程由于灵识不全，如同大病一场。扬羽上前想要扶着她，但明皇的光却将他们隔离开来，他的手刚一触碰到，便立即被弹开了。

“芊芊！”他只得大声喊她的名字，想唤起她的记忆来。

千程的确记得他的声音，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脚也站定，不再摇晃，很快，她便从记忆里搜寻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来——

她张了张干涸的唇，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来，吐出了两个字：

“扬……羽……”

未等她转过身来看一眼，妖王则将弓弩瞄准了她，一箭飞来，稳稳当当扎进了千程的胸口，然后，那个一心护主的明皇，终于显了形。

妖王抢过明皇便消失了，朝着地狱之门的方向而去。

“追上去，拦下他！”地君接住了差点倒地的女儿，大声说道，“他拿着明皇根本没有用！”

站在最外围的龙筝立马一闪身就不见了，地君正想将负伤的千程抱起来，大长老立刻劝住了他，让他别再动她，然后开始动手给千程疗伤。

“扬羽呢？”

紫烟回头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没看见扬羽的影子，便开口问了一句。立在旁边的蓝莲姬一边挂记着赴险的父亲，一边又惦记着受伤的闺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二长老扶着她，安慰她，说有战神亲自前往相助，必定可以把妖王带回的。

蓝莲姬自然没能注意到扬羽是何时消失的，她甚至根本不知道紫烟说的扬羽是谁，只好木讷地摇摇头。

二长老也没有注意他的去留，也只能摇摇头。

紫烟心急如焚，扬羽一介凡人，来到地界相安无事全靠他支撑的屏障保护，现在扬羽若脱离了保护圈，谁也说不清他何时就会被这地狱的瘴气吞噬掉。

“刚才，我看见他追着妖王出去了。”立在门口的佩林说道，“往地狱之门的方向。”

“多谢！”

扬羽追着妖王直奔地狱之门，他的速度虽然赶不上龙筝的快，但也只慢了一步，龙筝还没能夺下明皇时，他便已经赶到了，眼看着龙筝招招全是杀招，只好一剑横在了二人中间，从中打乱了龙筝要置妖王于死地的计划。

“让开。”

龙筝连他的名字都懒得喊，只用命令的口吻冷冷地说道，扬羽却没有退步，而是用余光瞄了一眼被他挡在身后的妖王。

“殿下，您把剑拿走就行了，别要他的命。”

龙筝又是一剑劈了过来，顺带抛下两个字：“多事！”

扬羽只好硬生生将剑接下，一回头正想喊妖王赶紧跑，谁料地狱中一团火舌窜上来，将他卷了下去，连同明皇一起卷了下去。

龙筝眉头一抖，手上的力度一松，扬羽立马挡开了她的剑，一转身便追着妖王跳下了悬崖。

他的这一举动连龙筝都没有想到，龙筝也想去拉他，但他坠落得太快，连他的衣摆都没能抓住，他已经追着妖王直接坠了下去，朝着地狱的那道烈焰坠了下去。

“扬羽——！”

追过来的紫烟一声惊呼，紧接着他手中的缎带飞了出去，直奔扬羽而去，稳稳地捆在了他的腰上。

扬羽其实已经抓住了妖王，但是火舌已经将妖王浑身缠绕住，他挣也挣不脱，灭也灭不掉，最后被活活地烧成了灰烬，明皇就拿在他的手中，却也没能保护他半分，在他咽气的那一刻，他终于将剑递给了扬羽。

被扬羽接过的明皇，透明的剑刃上立即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火舌纷纷退让开去，很快，被火焰包围的赤鬼王在火光中显了形，正举起被火包围的剑，想朝扬羽劈过来。

扬羽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明皇，抢先一步向他劈了下去，只听得一声巨响，山崖坍塌了一大半，火也灭了，只剩下那条缎带拉着扬羽还悬在半空中。

紫烟已经半个身子挂在了崖上，而且这悬崖的裂纹还在持续蔓延，他的手上紧紧攥着缎带，丝毫不敢放松，生怕这一放手，就会放掉扬羽的命。龙筝没有视而不见，伸手拉住了他的后领，重重地往后一拖，将他拖回了安全地带，再帮他拉住了缎带。紫烟伸长手将缎带一寸一寸向上拉着，最后拉住了扬羽的手，将他拖了回来，兄弟俩精疲力竭，倒在了地上。

见明皇已经相安无事，龙筝也没再去抢，只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殿下！”紫烟见状，赶紧翻身爬了起来，抱拳屈膝行下大礼，“多谢殿下！”

扬羽也缓缓地撑起身来，一叩首，但还未等他站起来，便又倒了下去，昏了过去。

“一介凡人，还敢用明皇。”

龙筝的声音冷冷的，仿佛从不曾改变。紫烟把过脉，确认他没有性命之忧，这才将他背起来。“殿下？”

“你知晓便是，不用说与他人。”

“说什么？”紫烟不解。

龙筝没有回答，紫烟也不敢多问，只好背着扬羽跟在后面。

回到明华宫之后，紫烟恭恭敬敬将明皇还给了地君，请其代为交还给千程，留下扬羽在明华宫养伤，自己则回天宫去向师父汇报。至于龙筝所提，他便将扬羽取回明皇的过程隐去，谁也没有告诉。

当然，在多年之后的酒楼里，他也未曾向千程提起这件事，千程只当他们从妖王手中夺回了明皇而已，毕竟当时还有龙筝在背后撑腰。

千程一边听着紫烟的描述，一边默默地想给自己倒一杯酒，可是拿起酒壶，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正准备招呼店小二上酒，却有人走过来给她倒上了满杯，一抬头，才发现竟然是笑脸盈盈的扬羽。

也不知道扬羽来了有多久了，只见他一副富贾商人的打扮，端着一壶和他的打扮身份相当的美酒，也没多问一句话，便在四方桌的最后一边空位上坐了下来。

“大夫人，小店已经客满，这位先生想拼个桌，可否……”

未等店小二说完，千程已经拿了串铜钱塞给了他，他一个劲儿地谢谢大夫人，然后满脸堆笑地一溜烟跑了。

“大夫人？”扬羽端起了她面前那盏喝了一半的酒，皱着眉表示疑惑。

“有钱的夫人，对他们而言，都是大夫人，”千程伸了手，将那杯酒推到他的唇边，示意喝下去，“而你，有钱的商贾，就是大老板喽。”

酒盏已经到了唇边，扬羽仍旧摇头，他这滴酒不沾的习惯已经保持好多年，千程也习惯了，只好将酒杯端回来，自己喝了，而扬羽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千程的身上。

“哎哟喂，啧啧啧，”苍炎用胳膊肘碰了碰紫烟，“大哥，要不，咱么还是换一桌吧，这桌啊太小啦！”

紫烟笑而不语，扬羽回头说道，“师兄，这就是你的问题了，我是你们的师弟，怎么我一来了你们就要走啊？”

“那可不，”苍炎摇头道，“看你们俩卿卿我我的，我受刺激。”

“那你倒是赶紧给我们找一个嫂子啊！”

千程的话音未落，扬羽的脚在桌子下面碰了碰她的脚，然后她停下了，抬头看看正在吃着小菜的紫烟。

“大哥？”千程小心翼翼地端起酒壶，给紫烟面前的空酒盏斟上美酒，“我不是故意的啊……”

“无事。”

紫烟摇摇头，脸上依旧是那淡淡的笑容，只不过，在扬羽看来，自从景萱过世之后，他的笑容中永远夹杂着痛，再也回不去当年那如和煦春风般的翩翩君子了。

而且，扬羽这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穿着黑色的衣袍，刚坐下来的时候，有些诧异，但也没敢多问；他再看看苍炎也是一副凡人的模样，有说有笑，便又把心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