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同》
「人总是需要一点认同感的,哪怕只是一个人表达出来的对你的认可,也能会让你整整一天都开心起来」
「比如呢?」
「比如说,我喜欢你,熊猫先生」
正在敲着键盘的我愣住了 。
我看着对话框内那条平淡无奇的话语,像是网友之间的玩笑般,不经意说出口的笑话似的。
我知道她只是举个例子,但不知怎么,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似乎跳得快了一下。
***
「这很显而易见吧,我肯定不会安慰不开心的陌生人,也没有敷衍的回应你的很多无聊问题,自然因为喜欢你呀」
她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她说不定真的在看我的笑话。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我」
「你也没有见过我啊,你不喜欢我么?」
她又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她的圈套。按照她的理论,和她聊天的我也一定是因为喜欢她才和她聊天的。如果这个时候我回答喜欢她,那就正合她意,如果回答不喜欢,那么我以后再找她聊天的时候她就有理由拒绝我了。
我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完全不知道应该打些什么话在上面。
正当我纠结的时候,新的消息从聊天框里弹了出来。
「你看,我说完喜欢你后,是不是收获了一点认同感呢?就算相隔很远很远,但通过网络链接起来的世界下,有一个人是认同你的」
「开心么?」
这句俏皮话后面跟着的表情是一个狡黠的笑。
「算是吧」
我只能这样回答。
但是很奇怪,每次和她聊天的时候,我的心情都能变好。仿佛在电脑那边坐着的并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个情感黑洞,永不停息地吸收着周围人散发的负面情绪。
我开始喜欢和她聊天了。
***
当然说她是情绪黑洞有些夸张,一是我从来都不和她说现实生活中的烦心事,每次都是她从我发到消息框里的文字判断出来的。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情绪,问了她也不说,于是之后她再次看出来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索性就不装作很好的样子和她直说了自己的烦恼。
也是奇怪,我没说究竟是什么事,她也没有具体给出什么做法,但每次的这种类似心理问答的环节结束后,我都能心情好起来,麻烦事也随后迎刃而解。
「你不会是天使吧?」我打字问她。
「这么说你是凡人了?」过了一会儿屏幕上浮现出了这样一条消息。
我肯定是凡人吧,我要是什么达官贵人就不会在人挤人热乎乎的网吧里,交着四块一小时的网费,在一群喊着部落联盟和打枪的吵闹声音里,就只是挂着QICQ和你聊天了。
这是我每天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
***
我曾经问她要过照片。
说是要,其实只是闲聊的时候提了,于是顺其自然想要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我以为她会假装扭捏然后故作害羞委婉的拒绝,没想到几分钟之后她就发过来了。
照片上的女孩看起来年龄不大,单眼皮,睫毛很长,头发也长,文静地坐在椅子上,背后是些植物和石砖。
「这真的是你吗?」
「你是说我从网上随便找了张图片说这就是我吗?那我为什么不找张更好看的?」
她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你一点推辞都没有就发过来了」
「你不是想要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么,那我就发了张自己的照片咯,有这么难理解么?」
她发了一个锤子敲打脑袋的表情,每次看到这个表情都会让我想起打地鼠。
「你看起来的样子和你说话的样子完全不符」
「你是说我长得老么?」
「我是说你看起来很小」
「你为什么要说我小?」
她一连发了三个窗口抖动,我甚至感觉显示器都快要晃得离开桌子了。
「我不是说你小,是说你看起来年龄小」
大概有三四分钟,她再没发过消息。
我几乎已经快要忍不住打电话给她了。
还好在临近五分钟的时候,她再次回了消息。
「我确实小」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我可没有生气,是你自己乱揣度」
我有些傻眼了。不过问题不大,我已经想好了下一波反驳的话术。
「我累了,要早下,拜拜」
随后,她的头像便灰了起来。
悬在键盘上方的双手却还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准备蓄力进行飞快地键盘敲击。想要说话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挠了挠头,看了看下机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索性直接靠在椅子上闭上眼准备睡过去。
不知怎的,脑子里却总是图片里的那个女孩生气的模样。
估计也挺可爱的吧。
我对自己说道。
***
「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呢?」
「人会笑,会哭,会有欲望,会感到悲伤」
「对,也不对」
「那么正确答案是什么呢,我的大小姐?」
「人会感受活着的意义」
「听不懂」
「人会因为活着没有意义而自杀,人会为了追求活着的意义拼尽全力。就像观众观看球赛并不是为了得知最后的分数,而是想要看球员们在场地上奔跑,拼命想要得分的过程。」
「这就是你今天的所想所学么?」
「对的,为了避免你和我聊天逐渐变成浪费时间,我决定每次和你说话都要和你说一个我最近悟出的道理让你收益!」
「真不知道究竟是你大还是我大」
她回了一个白眼的表情,但却没有立刻回复我的消息。
不知为何,我感觉她在屏幕的另一端,似乎在叹气。
「熊猫先生,你会因为感受不到生活的意义而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么?」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没头没脑的讲话,不知怎的,我觉得她又在逗我玩。
「不会,就算再怎么差,不是还有你陪我说话么?是你告诉过我的吧,人只要有了认同感,无论多少都会开心的」
我学着她的语气反过来安慰她,这真是奇妙的感觉。我继续在键盘上敲着:
「我说完了,那你呢?你会选择做动物还是做人?」
「当然是做人」
「那就没有问题啦,我保证在见到你之前都会好好找个意义给自己的」
「谢谢你,熊猫先生」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没头没脑的说话。
***
我有她的手机号码。
当然是在无数次聊天扯皮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就交换了号码。
「如果路上突然遇到了危险,周围也没有朋友的话,就打我的号码」
我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她答应了,同时也把她的号码给了我。
谢天谢地,我能和她说话的方式终于从网吧扩展出来了,不需要每次都挤在那个又窄又臭的角落里了。
不过,短信费用也是一个问题。
每个月只有150条讯息的额度,还要分给父母朋友和其他乱七八杂的事,留给她的空间实在太少。
于是最后我还是回到了网吧,打开了那个熟悉的界面,静静地等她上线。
她似乎还是学生,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学习,只有周日才能和我说话。
她是这样跟我说的。
当然,我并没有去问为什么周六不行,毕竟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可能是在兼职,可能是陪她的男朋友,也可能是在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至于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估计我问了她也不会说,她不想说的事情,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会说的。
只不过虽然我们都有互相的号码,但我们之间一次通话都没有。
我曾经询问过她的意见,她的意思是:
「不打电话。」
「打了也不接。」
这是什么奇怪的习惯?明明电话的沟通效率更高啊?
我当然和她说过我是在网吧里的一个角落里和她聊天的,她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同情后,还是拒绝了通话请求。
「为什么?」这一次我把问题问出来了,我必须要问。
「我不能说话」
我以为这又是她想出来的什么谜语,刚准备回复她。另一条消息又从聊天框里弹出了。
「我小时候生过一场病,烧坏了嗓子」
「也就是说,我是个哑巴」
「所以,我没法同你通话」
消息一条接一条的弹出,最后停在了那个短暂的,集结着方块字的气泡。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可以这样熟悉的操作键盘。
明白了为什么她能够通过简单的字符判断别人的情绪,为什么会体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
因为在她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一直都在和这些事物相处。
她曾经说过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我还打趣地说你这么有趣我才不信。
「我已经习惯了」
她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那时我不理解,可现在我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她的善良,也许并不能在现实中被发现,被认同。
也许没人会想要了解一个不能说话的女孩。
我在屏幕愣了很久,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这么多。
我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就像以前她安慰我一样,说些积极向上的话,说些能够令人感到开心的话。
可我又想到,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呢?
心情不好,安慰的话语能够让人走出角落重新蓄满精神。
可我无论再说什么,她都没法找回失去的东西。
那么这些所谓安慰的话语,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伤害呢?
于是我明白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用在意,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已经习惯了」
跟着这段话后面的,是一个眯着眼微笑的表情。
「我可不想让你在我面前炫耀我做不到的事」她回复道。
我舒了一口气,把椅子背狠狠地伸直,整个人仰在了上面。
我的担心看起来是多余的,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
说实话,知道她不能说话之后,我对她的看法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
依旧是每个周日去那间网吧,找到一个看不见的角落,打开电脑,等待着她上线。
如果只是停留在照片里的她的话,我对她已经足够了解了。再多知道一些她的信息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更何况,那应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她本人也应该早就走出那段低沉的阴霾了。
唯一有变化的是,她每次和我说的人生感悟逐渐和她的生活相关了。
比如说「怕给别人添麻烦这种心态是不行的,永远有一些事情是自己没法做到的。比如说坐在轮椅上的人没办法自己上楼梯,力气太小的人没有办法独自把水桶搬到饮水机前」
我严重怀疑这些事是真的发生在她身边的,但她也不像是那种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的女孩。
再比如「血缘作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纽带来说大概是最强韧的一种,也是最脆弱的」
「这句话要怎么理解?」
「比如说,如果你某一天突然知道了一个你从未见过的但与你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病倒在床,你会将她当作亲人来照顾陪伴付出么?」
「我大概会的吧,只要医药费不会要了我的命」
「那假如你有一天忽然知道了从小养大的孩子其实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还会照顾她并且让她住在你的家里,像以前一样对待她么?」
「我大概会的吧,即使不是亲人,与我一同生活了那么久,就如同亲人一样了」
屏幕的另一边是一阵沉默。
我甚至又以为我说错了什么话。
再过了一会儿,她的回复才在屏幕上显示。
「你可能真的是个好人吧」
「什么叫我可能真的是,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
这句话倒是事实,我和她的聊天之间从来都没有谎言,当然调侃除外。我相信她也不会随意对我说些什么无聊的谎话。
「我的意思是」她回复道「现在的你是这样想的,但如果这样的事真的发生在你身边的话,可能你就不会再那样做了」
「这倒是事实,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将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大概就像富家人户里的侍女一样,做些不用说话也可以完成的杂活吧」
「这可不像平常的你」
「我知道,梦是梦,生活是生活,不过我不害怕」
「这才是你」
***
「熊猫先生,你看到街上有流浪猫,会去踩它么?」
「为什么要去踩它,如果是被弃养的话本来就已经很可怜了」
「那你会去喂给它吃的么?」
「…不会。不去做任何事情干扰它,就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对它的最大帮助了」
「你不是滥好人,熊猫先生,我很开心。但是,因为弱小就要受到欺负,因为毫不在意所以被故意忽视,这是对的事情么?」
「这不是对的,但是真实存在的」
和往常不同,我加了一个叹气的表情跟在后面,显得我老练成熟。
我相信她也是明白的,只不过,即使明白的事也要说出来心里才会好受。
当然,这句话也是她告诉我的。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并没比这个女孩懂多少。
「今天我要早点下线了,熊猫先生。我的脖子受了点伤,一直抬着头会比较疼」
「怎么弄伤的,扭到了么?」
「就像流浪猫在大街上会被赶走一样,不过不要紧,只是辜负了熊猫先生的期待,再见啦」
像流浪猫一样。
这是她委婉的说法么?
在她的头像灰下去之后,我也随即从座椅上起身,走到外面去点上了一根烟。吸了一大口之后狠狠地吐出稀碎的烟雾。
我曾经提到过想要帮她,但是被她拒绝了。
「虽然我很信任熊猫先生你,但是我的心底还是会本能的害怕。害怕你会和之前的很多人一样,只是为了更靠近一点观察我的挣扎罢了。」
就像流浪猫一样,不去打扰她,就是最大的帮助了…么?
我无法想象她经历了什么,那或许是段与我天差地别的人生。
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憋屈。
听到她的事,她所见的人,她所悟出的道理,都已经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每个周末,我几乎都会空出整整一天,等待着这份约定一同出现在电脑前。我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我不得不承认,她在我心里的份量,已经超过了一般人的喜欢。
我和她,仅仅是通过网络连接在一起,没有所谓的情意道德,也不存在伦理束缚,只是两个单纯的相互走近的陌生灵魂。
***
她偶尔也会说些有关自己的事。
「我最开始记事,大概是五岁多的时候。我记得爸爸妈妈把我领到乡下的姑妈家时候,嗓子就已经很不好了。我还以为我只要听话,多帮忙清理田里的虫子,他们就会接我回去」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就像平时聊天一样平静。
「我不怪他们,也不怪姑妈。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接受家里多一个累赘的。」
「我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亲人,也不是陌生人。只是摆在家里的一个陶瓷碗,没人在乎碗上有多少裂纹,脏了洗洗,能够继续用就行」
「所以,他们把气发泄在我身上时,我并没有什么怨言」
「我只是,有点累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了。
对于她来说,那些都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例,而在我看来却像是呓语般迷幻。
她,也在悄悄对我诉说着些什么,只不过我没有听懂。
「所以,熊猫先生!!!」
她一连发了三个叹号,像是重新提起精神似的。
「今天要由你来给我讲笑话听!」
***
她开始像以前一样,很少说自己的事了。
也许她也发觉到了,由她的口中说出来的事,总是带着些许悲伤的。消极的聊天内容可不会令人打起精神。
我们的聊天内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些。
她说她看过史铁生,她和他很像,一个是没了腿,一个是没了嗓子。虽然不能单纯的比出谁要更惨一点,但她却很佩服他的心境。
只不过史铁生笔下的人都很虚无,包括他笔下的自己也是,总是在虚晃的年岁思考虚晃的意义,然后郁郁寡欢。
「这也难怪,毕竟他有太多的时间用来思考,毕竟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她是这样跟我说的。
「我或许比他要好一点,我还可以依靠自己做很多事,我还有你」
「或许我只不过是个在网上陪你聊天的机器人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和你说更多的话而不用考虑你会烦我了」
「答应我,永远不要抛下身边的人,包括我」
「放心吧,熊猫先生,我或许身子很弱,但我绝对不会选择老死以外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我还有很多想要去做的事呢」
她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微笑,微微的笑。
我猜不出此刻屏幕前她的表情,可我知道,她一定不是在笑。
***
那天下午,我的手机响起了一个陌生的铃声。
之所以是陌生,是因为我只把这个铃声设成了那个唯一的号码,只有她的号码打过来时,这段铃声才响起。
我飞快地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你在么,能听到我说话么?”
电话的另一头,是断断续续的哭声,嘶哑而噪杂。
我知道那是她。
“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里?”
话语脱口而出后,我才反应过来,她没有任何办法通过电话告诉我任何事。扬声器那边传来的声音,只有纤细的嗓音混着嘶哑的啜泣,像是喘着粗气,又像是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说过,她不会给我打电话的,她不想让我在她的面前炫耀她不曾拥有的东西。
我抓着自己的脖子,想要扯出我的喉咙,去换取她哪怕只有几秒能够发出声音。
“别怕,不要慌,有我在…”
她仍在哭着,声音越来越细。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哭泣时的模样,我根本想象不到如此坚强的女孩痛哭时的景象。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我的胸腔,周围的车辆驶过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刺耳,人潮像是苍蝇一样在我周围盘旋,聒噪的杂音像潮水般淹没了地面,却唯独留下了一个缝隙让我立在原地。
“我去找你,现在就去,答应我,坚持住…”
呜咽的声音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止住了,她似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只有不连贯的音节和毫无意义的杂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最后,电话挂断了,连那最后的哭泣声也一同消失在遥远的电波中,变成规律的嘀嘟声。
我站在原地,就这么愣着。任凭人群在我身边来来往往。
我疯狂的拨打她的电话号码,可无论怎样拨,都是那句冰冷的女声在回应。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我的双腿几乎无法站立在地面上,只能歪歪扭扭地跪倒在地,拼命摁着手机上的键盘,一便又一遍地回拨那个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在我不知道是第几遍摁出那个号码时,我才忽然意识到,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个城市,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上学。
我不清楚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那些我们默契遵守的小小的隐私习惯,现在却断绝了一切我能够帮到她的可能。
如果我知道她在哪里呢,如果我知道她的名字呢?
立刻赶过去么?恐怕连飞机也没有办法做到。
报警么?警察能够得知她在哪里么,他们会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么?他们还来得及么?
我这才发现,我什么都做不到。即使报警,即使叫救护车,也只不过是稍微减轻了一点自己内心的愧疚感罢了。
她倒在某个地方,哭泣着,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打通了我的号码,我却没法接收到她传来的声音。
我抬起头,向上看着。
天空阴沉着,似乎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
从那以后,她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过。
我蹲在网吧里,看着她的头像,看着她发过的每一句话,一遍又一遍,静静等待着她的上线。
等待着她和我解释那天的那通电话,等待着她对我说的那句抱歉吓到你了。
在这之前,我翻出了我们的聊天记录,从最开始,细细的读着。
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能够通过文字就能猜到我的心情了。
我想象着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她打字时的表情,她细细斟酌词语时的纠结。
这些神态和举止,从那些看似平常的对话中,缓缓浮出,变成了一个她,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她。
如果我们不仅可以用文字,还能够用话语,用表情,用肢体动作来进行交流,那么每种方式都会被稀释,淡薄。
如果这是她和我交流的唯一途径的话,她会不会格外用心呢?
我看着我们的聊天记录,一页一页,一直往下翻着,每句话都能让我想起当时的心情。有的是开心,有的是难过,有的是赌气,有的是麻木。
而她,几乎每次都在安慰我。
她会装成大人一样说些人生的大道理,又会像小孩一样说些撒娇的话,可她没有一次表现出来对生活的绝望,或好或坏,她都欣然接受。
她会分享她看过的书,她喜欢的电影,她爱听的音乐,这些我都没有去看去听。我喜欢的只是她在提起她喜欢的东西时的样子。
不过,在她再次上线之前,我似乎有很多时间去了解这些东西了。
我点开那些陌生的书名,不,这并不陌生。我现在在看的东西,她也曾经看过。我正在读她喜欢过的书,走着她也曾经历过的路程。
我现在才意识到,我似乎对她并不怎么了解。
看来,我需要好好补补功课,才能再和她一起讨论这些事情。
网吧的角落里,一直有一个男人,坐在相同的位置,一坐就是一天。
在其他人都在游戏都在大声吼叫的时候,只有他亮着单调的屏幕,戴着耳机。
他的屏幕上有的时候是电子书的书页,有的时候是些老旧的电影画面,更多的时候是一个聊天窗口,有着很多很多页聊天记录的窗口。男人一直在翻着那些记录,似乎永远也翻不完。
男人看着看着,有时候会突然笑起来,有的时候也会流出泪来。
没人直到他究竟在做什么,也没人有兴趣。大家只是当他是个神经病,只要他不打扰到大家,也就没人管他究竟在作什么。
只有在男人伏在桌上睡着的时候,偶尔经过的人们才会好奇的看一眼他在干什么。
屏幕的中间,永远只有一个灰色的头像,和那个永远收不到回信的聊天窗口。
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