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
想拥有的东西，被密不透风地困住了。困住你的，是什么？
——题记
她掉进海里了。
那是一场事故。
她是坐在海边的礁石上。那是一片汹涌深邃的海。海水碧蓝、白浪壮丽，表面壮美，吸引了很多游客；实则内里凶险异常，暗涌阵阵。然而她不知道。她只看见，海水把浪花有节律地推向自身的边缘，浪来势汹汹地想要冲出来，却总被礁石打回去。一次又一次，无从逃脱。
她背对着海专心给同伴拍照片。身后，一个海浪奔过来的声音愈来愈烈，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大。她正觉得奇怪，想回头看看，滔天的巨浪瞬间把她卷进了海。
“不会吧？！”她在海水里，惊恐。
瞪大双眼的一瞬，眼前一片透彻的流动的清绿，像一块被打碎的玻璃。无数的想法瞬间从这些玻璃的缝隙里刺出来。
“我真的，要像无数新闻里看到那样，完完全全死于一场一场事故？要这样没头没脑、毫无道理地死去？！”
“我爱你，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我的朋友；我爱你们，你们就算听不到，也是知道的吧……”
“我恨我自己。
如果能获救，我回到酒店就要马上辞职，我明明可以不用赚那么多钱的。
我要去唱歌，去练歌写歌，我为什么要怕没有人喜欢？凭什么要怕外人的质问？
我要花光所有的钱，一个人去旅行，关掉手机，就一个人！
还有，我要告诉那个人，那个人。就算他有妻子，我也要让他知道，我在意他！
我要……”
“如果能获救，我一定要去做这些！我不管了，什么我都不管了，如果我能上岸，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个浪把她脑中依次闪过的许多想法推向了至高点。
那一个惊人的巨浪之后，海水便又冷静下来，一波又一波地平复情绪。她也被一波又一波地送上海面，露出头。
“救命！”她抓住露出海面的短暂，用此生最大的力气嘶喊。喊完，又被带入海水，满身满心都被紧紧地压挤着。
生、在海面上；死，在海面下。
她上去、下来，随海水起伏，游走于生死。她尽力求生，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她还想重新活一次。
命运抓起了她。一个游客把她救上岸，她重新活过来了。
正如她刚才百般祈求的那样。
上了岸，她脱下湿透的外衣，把它们摊在石面上曝晒。她翻出包里的纸币，晒干应该还能用。一起的朋友惊魂未定，她打了个哈哈。她喝了两大瓶水，嗓子仍然不舒服。她坐在一块大石上，慢慢把自己晾干。回酒店了，她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自己换了身干净衣服。她把手机打开吹干，还能用。一切都妥当了。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
她说，她要做什么来着？
哦，对，是那些。
她打开微信里领导的聊天框。
脑子里涌上了一堆想法。
其实……
再说……
不是非要……
万一……
输入光标一闪一闪，闪了很久。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劝说自己时，她愣住了。
岿然不动的现实、现实背后卑劣的自己、没有丝毫变化的聊天界面。
她关掉了手机。
她承认了，她不会去做那些事的。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世界，一切也都重新回来了。那些在海底嘶吼过的想法，也都，安静了下来。
夜里，就在那天夜里。她一个人去了那片海上的悬崖。她走得很慢，很平静。路边的饭馆里有人在喝酒畅谈，店主在昏黄的灯影里忙碌；人家小院外面，铁青的栅栏里攀出了一片白花；她踢开路上的小石子，她只留了一些简单的话。
崖上的风，自由自在，只在她坠落的路上，叫得凄厉。
她重新回到了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