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巷子里有个会讲故事的老头,什么平平常常的事情,他讲出来都吸引人得不得了。一讲起来,周围就安静一片。大人喜欢听他讲,小孩更加着迷。老头也愿意讲,只要有空,有人要求,他就操起茶壶,放上茶叶,把开水灌满,坐把竹椅,不紧不慢,眯着笑眼,娓娓道来。
老头的故事,云山雾罩、古往今来、奇闻异事、家长里短,无所不包,一个比一个精彩。他家里人,包括他老太婆,有时也拿个凳子,和巷子里的大人小孩挤坐在一起,入迷的听他上天入地、神游八方。
他怎么会有那么多故事。不过一个看家护院有点驼的老头。
有天老头讲一个落难的皇帝,众叛亲离,仇敌追杀,身负剑伤,丧家之犬,奔逃到一个破败的村子里,饥渴煎熬,加上伤重难耐,晕在河边。他醒来时发现被一个老太婆救在茅草屋的稻草床上,老太婆连续多日仅有稀粥淡汤给他充饥,唯一的改善是鸡圈里剩下的一只母鸡每两天生的一个蛋,白煮蘸了盐给他补充营养。
这个皇帝后来东山再起光复天下后,仍把白煮蛋加盐当作美味大加赞赏,并向家人臣子极力推荐。老头在讲这个故事时,对皇帝赞赏白煮蛋的一段尤重笔墨。
“皇帝说,白煮蛋,式简,味淡,然香续,至盐入,乃华,口腹心气皆活。令人盼矣!”
这段话不知道是不是真是那个皇帝说的,还是老头自己编的。但是老头讲了之后,小孩们都回家叫妈煮鸡蛋去了。
我有次回想起来,也没忍住,虽然觉得有点自欺欺人,但还是在家里试了一下,反正简单。
鸡蛋煮出来,剥了壳,竖立在一个小酒杯里。我准备了一个小碟子来盛鸡蛋,为了增加仪式感,还用上了刀和叉,心想说不定这会让鸡蛋尝起来更好点。
先在鸡蛋露出酒杯的上半块用刀切了几个薄片。有的全是白子,有的白子当中带着黄。用小铲子铲了装到碟子里。
我先尝了一片没加盐的蛋片。蛋白无味,只有滑润脆糯的口感;蛋黄绵密,有稍微醇厚一点的香气;两样嚼在一起,除了蛋白蛋黄的味道中和了一下,没感到有什么明显的更好。就是白煮蛋嘛。
我用勺子舀了点盐,往另一个蛋片上撒了撒,放到嘴里,顿时舌头上一块儿咸一块儿淡的感觉,看来盐没撒好,不同地方淡咸突兀的落差成了口腔里的主角,嘴巴都想不到要去找鸡蛋的味道了。
为了去掉口腔里刚才的咸气,我又吃了一块带蛋黄的蛋片,嚼得有点快,嘴里是一种湿度、密度、粘度以及香气混合在一起的淡淡的感觉,刚才的盐味被覆盖掉了。
我去厨房找了一个小的调料瓶,里面装上细盐。倒过来的时候,细盐粒能慢慢的均匀的洒出来。
第三口蛋片用调料瓶轻轻撒了一小层细盐。入口之后,哦,果然有点不一样了,除了湿密粘香的混合,还有一层薄薄的咸味敷上来。随着齿颊的运动,咸味先把那团混合盖住,然后又轻轻的渗了进去。这时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蛋白蛋黄除了原来单调的口感和香气,还有了让舌根为之一振的味道;细盐除了纯粹轻重的味道,还有了让人口水大动的香气;这种香气和味道的混合保持着不用心体会就感觉不到的程度在口腔里渲染,恰到好处的让两者的滋味都有了一种升华,甚至让人在舌头上颚牙根间品尝出了一种淡淡的甜,似有若无,其妙无比。锦上添花不是这时准确的感觉,脱胎换骨才是对两者最好的评价。
有了美味的感觉,忍不住唇齿大动,接着往另一张蛋片上又洒了一层细盐,以前从未觉得盐也能如此美味,所以比刚才稍微多洒了一点点。蛋片入口,比刚才味道稍重,蛋黄的香气仿佛被调的更浓,蛋白也显得更加爽滑。所以控制不住的想吃更多,于是从酒杯里取出鸡蛋,不再切片,而是用调味瓶往上直接洒了一层细盐,一口就咬下去,快速的嚼了几口。
哦,咬多了,口味一下子淡下来,刚才已经脱胎换骨的两者又回到了平淡无奇的人间。
心头有点怏怏,轻轻的把鸡蛋放到碟子里,重新细致的切片,认真的撒盐,寻找刚才完美的配比。重新铲起,放入口中,闭上眼睛,慢慢咀嚼,那种相得益彰的美妙又回来了。
哦,老头讲的故事还是有点道理的。那个皇帝苦中作乐,白煮鸡蛋和细盐的配合,需要用心体会,口腔、大脑和精神里的美味节奏才会呼之欲出。
头脑里如果想着浓烈的美味,对白煮鸡蛋平淡之中的美好就没有感觉和渴望。那种如涓涓溪流的甜美就完全被江河湖海的澎湃冲刷得一干二净。要是狼吞虎咽、囫囵吞枣,鸡蛋和充饥的馒头也没什么两样。
讲故事的老头到底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