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歌

昨日遇见了一首歌,听到的瞬间,身体是震住的。

倒不是说它有多么的好听,只是于我而言, 它倒的确是我久久也不曾遇到的一首对味的歌。那种来自心底里愣住的感觉,就如同久旱的禾苗,早已经抱着必死的心,不再期盼不再寻找不再渴望从天空上洒落下来甘霖,却在独行了许久的时候,突然就被迎面浇了个透。

捧着雨水的人刹那间反倒不知手中所捧为何物,悲喜交集,瞬间喉头就哽咽了,只是莫名地不知所谓者何。

走了许久,以为早就已经走出了原来的井底,挣脱出了自己套在自己身上的隐形枷锁,站在陌生的土地上,分明对着过去的自己嘲笑且鄙夷了,以为就此可以焕然一新,带着激昂的曲调和永不言败的热血开启全新的一切,捏碎了所谓的无用“自我”,努力地去适应丛林里的法则和生存之道,以为就此可以获得一些保全。

不过一首歌,就令我费尽了浅薄的道行,现出曾经蜷缩着的灵魂,胆怯、懦弱、自闭、受虐,如同丑陋的瘢痕,一点点将人裹挟,拽离人群。

苦守城墙太久,有时候沦陷反而也是一种解脱,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沉溺在某种消极的情绪里也是会上瘾的。我大概是太久没有这般上过瘾了,绝了音乐,弃了文学,舍了悲观,了然无所求,亦了然无所可乐。只做了生活里的一粒无所谓的尘埃,为着填补巨大的虚空而四处游走。

忆起上一首沉溺的曲子,至今不曾再碰,那里尘封了自己的矫情和软弱,还有隐约关乎一个人的记忆。而今,这首曲子不期而遇,我却决定好好欣赏,要一遍一遍地听,要听到泪水模糊双眼,再听到痴傻大笑。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你一定要是个孩子》。

诚然,我只想当一个孩子,小小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小小的天地,那里却有不知者无畏的大欢喜和大愤怒,唯独没有忧伤。

我并不想刻意渲染小孩子的世界是多么的纯洁无暇,只是在我不多的童年记忆里,着实不知道悲伤为何物。

我满世界地疯跑,蹲在草丛里捉蚂蚱,趴在河边钓龙虾,吆喝着跟人一起下池塘摘莲蓬……我只看得到眼前的紫红色的诱人桑葚,看得到婷婷待放的红莲,看得到天边升起来又落下去的朝霞晚霞。

我看不懂母亲皱着的眉头和裂开嘴对父亲的咒骂,“没有钱这个年怎么过?” 我看不懂。只在默默地盘算着那个空着的铁盒子里什么时候装满花生瓜子之类的干果。

我看不懂父亲默默然地忍耐而后暴跳起来的回击:“不过就不过!”我看不懂。只在骇人的沉闷气氛里猜测我和眼前的大人们到底会不会在大年三十那天欢乐地坐在一起吃饭。

年岁见长,父母从我小小的天地里逐渐隐匿,我不再向他们索求爱,知道他们依然会关心他们的孩子,只是这份关心很多时候抵不上山水万重。学会了一个人料理自己的学业、事业,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学会了像一个男子一样去肩负责任,也学会了再不去遥遥地想念他们。

于是,隔着时空我渐渐地看见他们的可怜和弱小。

看见他们执着地希冀用他们从自己的那个世界里习得来的经验来给我以告诫,我嗯嗯啊啊地敷衍应答着,发现他们原是如此地好骗。我不想欺骗,可是,在他们的面前,我终归成了一个骗子。我用赤裸裸地利益关系做着牵强的解释去向父亲说明我从一个城市跑到另一个城市的逃离,用嘻嘻哈哈故作的开朗去告诉他们我生活得很好,用仅有的一点经验去奔波相求外人以摆平他们担忧的难题。

我终于从陌生人的嘴里听到一句从不曾想过的问题:“你为什么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男人?”

这个问题,教我泪湿眼眶,教我喉头哽咽。只是没有答案。我终于嘻哈着吐出了一针麻醉剂:“哈哈,要做一个坚强的女汉子啊!”

我终于从父母嘴里听到一句教人心安的话:“我放心你。”

只是,放心我什么呢?

此番抵达这座幻灭之城,日日如同虚无。想在这被金钱和物质催逼着往前奔走的沉重里喘口气,为了让身后羽翼未丰的亲人稍得些许欢愉,反倒如同亡命之徒千金一掷。不想,千里之外的母亲打来一通电话,为着她的所求,为着她的百无聊赖。

一时之间,我竟想躲了,想藏起来。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做错了事情,扯断了外祖母家里的老式电灯,吓得整个下午都躲在陌生人红砖墙砌起来的菜园内,看着外祖母一遍一遍从身边呼唤着经过,心底里希望被找到,却又怕得要死。

只是这一回,我不希望母亲找到我,我无法对她的诉求作出答复。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母亲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你们只顾自己玩的开心……不管你老娘在家是怎么过的!”

我也终于在近乎冷静的怨怒中回答了她:“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我顾也顾不上你。”

而事实是,我终究谁也没顾上。依旧是在每日外出之时,把所有的孤独扔给了家中的小弟。“我像是个留守儿童。”小弟如此说道。我为着他俏皮的笑话捧腹大笑,笑着笑着,眼里就要涌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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