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个小小的馄饨馆

文|女钢铁侠

小的时候,我从未吃过馄饨,甚至不知道馄饨长什么样,所有关于馄饨的想象,都源于一个馄饨馆。

每逢寒暑假,我都要去奶奶所在的小县城,奶奶要上班,我就每天跟着她去单位。上下班的路上,总会经过一个馄饨馆,馆子很小,座落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东南角,房子是东北特有的民房,弧形屋顶,两侧微微凸起,北面临街,小馆冲北开门。馄饨馆周围的建筑都比它要高大许多,并不显眼。

应该是为了让路人注意这个小馆,店主在北门处立了一个旗帘幌子,黄色的布,上面写着黑色、繁体的“馄饨馆”三个字,四边是红色的布穗。在灰土土的老式建筑之间,幌子十分醒目。

每每看到它,我都想起小学语文课本上的诗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恍惚记得,那首诗的配图上就有这么一个幌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与这个馄饨馆的意境颇为相似。

那时,我并不知道馄饨为何物,东北农村几乎没人吃过馄饨。甚至从未见过这两个字,而且还是繁体,我一直以为读作“kun tun”。

奶奶不认识几个字,我问奶奶念什么,她说也不知道。回去问爷爷,爷爷听我描述馄饨馆的位置,再让我把字大致写一遍,爷爷恍然大悟,确定那就是一个馄饨馆。爷爷在医院的食堂里做厨师,平时对小吃有一些了解,就告诉我什么是馄饨、长什么样、以及大致的做法,只是爷爷也是听人说的,也没有吃过,更未做过。

我听了爷爷的讲解,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馄饨应该就是一种很小的饺子,但不像水饺要从水里捞出来吃,而是连汤带馄饨一起吃掉,类似热汤面。

对馄饨有了一点了解后,再次路过那个馄饨馆的时候,感官上开始变得有点不同,我开始想象馄饨的香味,穿过厚厚的砖墙飘到我的鼻孔里,不自觉地咽口水,而且嘴里还要念一遍馄饨馆三个字,竟然有点“咬文嚼字”的感觉。

那时家里都很穷,爷爷奶奶只是普通工人,哪有余钱下馆子,我也只是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想象馄饨的味道罢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那个小馄饨馆突然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每当路过那里,看到那幢小房子的废墟,我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仍不自觉地扭头,去看曾经立幌子的位置,好像我与它有过某种缘份似的,而那一刻却像风筝断了线。

看不到那个馄饨馆,从此,馄饨在我的生活中彻底地消失了,尽管我从未真正拥有过它。

再次看到馄饨这两个字,已是十几年后,那时我大学刚毕业,在我工作的那个城市再次与它相遇。

我上班的地方离市中心比较远,每逢周末,我和同事都会到市中心的繁华地带去逛街,累了饿了,就在附近的餐馆里吃饭。

有一次,我和一个要好的同事去逛街,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当地的小吃比较了解,我就向她说了想吃馄饨的想法,问附近有没有专门经营馄饨的餐馆。

她听了之后,告诉我找对人了,当地有一个最有名的馄饨馆,那家的馄饨特别好吃,物美价廉,而且就在附近。

馄饨馆的位置与我们所在的步行街仅一街之隔,我们向那里走去的时候,我竟然有点激动,好像去见一个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一样,窄窄的一条街,仿佛跨越了一个时空的距离。

它也座落在十字路口,只是在十字路口的东北角,坐东朝西,我们到达的时间,正是傍晚时分,阳光从门前那棵梧桐树茂密的枝叶间射过来,斑驳的树影洒在墙面上。

当我看到木制牌匾上“×××馄饨馆”几个字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穿越的感觉,同样的黄底黑字,似乎当年那个小馄饨馆的幌子犹在眼前,两者时而重叠,时而分开,模糊着我的双眼,不知道谁是谁的前世今身。

餐馆比小时候的那个馆子大多了,窗明几净,装修得很现代。点菜台上方悬挂着镶有各种馄饨照片的灯箱,照片上的馄饨和餐馆里的诱人香味让人直咽口水。

我点了一碗鸡丝馄饨,是店里的招牌,据服务员介绍,是猪肉馅的,汤里面加上煎鸡蛋丝、小虾皮、葱花、香菜,很不错。因为从未吃过,不知道哪个味道好吃,就听她的吧。

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桌子是橙色的塑料桌面,椅子是橙色的塑料椅子,快餐店的标配。让我不禁猜想,从前的那个小馆子里是什么样子的呢?

里面一定是木桌、木凳,老旧得变成了红褐色,桌子的边角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凳子定是长条凳,可以同时坐三四个人,陌生的人坐在一起,偶尔聊上几句,都是关于这家小店的故事。

大概五六分钟,服务员开始叫我的号,把我从小馆子的时空拉了回来,告诉我的馄饨好了。

我过去端来我要的馄饨,见到它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似曾相识,又不曾相识,宛如见到了电视里的明星。

原来馄饨并不是小的饺子,和饺子的包法完全不同,只是两者有点相像罢了。馄饨更像一个小元宝,皮很薄,包着馅的面皮上面形成了很多皱褶,在热汤里面若陷若现,十分好看。

我凑上去闻了闻,带有温度的香气扑鼻而来,和我小时候的想象差不多,就是这个味儿。

碗是橙色塑料大碗,勺子和筷子也是同色、同材质的,很漂亮。原来并非我想象那般粗瓷的蓝边大碗、沉甸甸的陶瓷汤勺、磨得没了棱角的木筷子。

我迫不及待地舀起一个馄饨放入口中,很烫,在嘴里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下,才敢让它与舌头有了稍长时间的接触,味道终于品了出来。真不错,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只是口感更滑,味道更鲜。

小时候的想象也是有限的,没吃过细粮,面也仅限于粗糙的玉米面、高梁面,也从未吃过这种纯肉馅的,我曾经想象的馄饨是白菜馅的,里面有点点肉丁,还是肥肉,那已经是我发挥得最奢侈的想象了。

为了给儿时的自己一点小小的安慰,那个馄饨馆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每次去,我都吃同样的馅,从未换过样儿。

再后来,对所在的地方熟悉了,我又发现了新的馄饨馆,各有特色,但是味道却记不得了。前些年去上海,还特地去吃了有名的上海小馄饨,比我们当地的馄饨要精致、讲究得多。但我始终记得第一次吃馄饨的那个味道,就像初恋,那种感觉令人难忘。

虽然尝过了馄饨的滋味,却仍念我记忆中那个小小的馄饨馆,原来,得不到的,才是最令人怀念和向往的,那应该就是暗恋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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