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退休后,在阳台上栽了一株昙花,每日晨起浇水,定期松土施肥,养护得特别细致。种了昙花之后,有时候父亲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昙花旁边喝茶,他就着茶杯口抿一嘴茶,再看一眼那株绿油油的昙花,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期待,或者就捧着茶杯,静静地注视着那些瘦长的叶片,好像透过那些叶子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母亲说,父亲在岗位上忙了大半辈子,突然闲下来,他觉得不舒坦。我有好几次看见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父亲自己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手里攥着遥控器,频道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按,总也找不到一个爱看的节目,最后叹口气瞄向厨房问母亲:“你在捣鼓啥?”
转眼间大半年已经过去,阳台上的昙花长势喜人,却仍然没冒出一个小花苞,更别说开出一朵曼妙多姿的昙花。父亲盯着昙花的双眼似乎有点失望,有一次他回头问我:“你说,这昙花是不是假的?光长叶不长苞!”我哭笑不得:“爸呀,昙花哪有假不假的,开不开花由不得咱们做主不是?”父亲索性叹口气不再搭理我。
有一天早上,我要上班正准备出门,经过阳台,看见父亲高而瘦的后背正弯弯地蹲在那株昙花跟前,嘴巴里仿佛在喃喃自语,说的啥我没听到,只见父亲说完一番话还摸一摸它的叶子,难道父亲想开花想疯了?!我惊慌地告诉母亲,母亲也叹了一口气:“你爸在跟昙花沟通呢,他就求它开一朵给他瞅。他不爱看电视,也不肯随我出门散步锻炼身体,整天坐着看那花,真的就要憋坏了。”
我寻思来寻思去,既然我爸想看花,他现在只有这一个小小心愿,做儿子的应该满足他。我跟同事们打听一番,在小城郊区的花场里买回一颗含苞待放的昙花,我乐滋滋地把花盆抱给父亲看:“爸,说不定过两天咱们就可以看昙花了,您看这盆花苞长得多密!”父亲的眼睛似乎刷地亮了,但很快又黯淡了,他淡淡地说:“好,扛到阳台放着吧,它俩有个伴。”我放下花盆,心里更纳闷了,没花开不高兴,有花开也不高兴,父亲这肚子里到底想着啥?
又过了两天,在夜里,新买的昙花开了,凌晨时分,父亲突然叫醒我去看昙花:“儿啊,快看,美着呢,昙花开了。”脸上带着惊喜。我拥着母亲一起陪着父亲看昙花,看那雪白晶莹的花瓣一片片绽放,鼻尖闻着淡雅的花香。花开了十多分钟,终于凋零。我的心里既愉悦又惋惜。可是父亲却黯然道:“我啊,就像这昙花一现,大好年华都在单位过了,老掉牙了力气没处使。”
这回我总算明白了父亲的心思,他的青春在忙碌中度过,他的晚年自然也需要找一个支点撑起来,填满他内心的空缺。我和母亲在私底下商量半天,决定用父亲的名义在家里开个小小的书画班,让他免费带邻居家的小朋友们练练基本功,父亲以前在单位可是书法画画的好手,一听我们这建议,他拍手赞成。没过多久,父亲真的开始了他的“教师”生涯,跟家里来的一群小娃娃们写字画画,每天都是乐呵呵的。
这天早上,我又经过阳台,猛然发现第一棵昙花终于长出来一个花骨朵,嫩生生,水灵灵,带着蓬勃的喜气。而父亲站在旁边,笑眯眯地低头看它,在晨间的阳光里这一幕看着特别舒服。真好,这株昙花,也要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