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分泌的王幼去世了。
在医院见过了不少患者去世,或年轻或年迈。每一个亲自护理抢救过的去世患者的脸都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深深地记得他们离世时候的样子。但是内分泌的王幼一直独特的存在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原因。
我记得,初到内分泌,走到他病房门口时候一阵恶臭,因为他的病房正对着我们的更衣室,因为他的右腿已经腐烂到腰部。后来,每次上下班换完衣服出来以后都会屏息静气快跑,每天都在期盼排班不要让我上责三,因为责三就要管他,就要一天哒哒哒往他的病房跑。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后来,去的多了,就和他混熟了。他是一个警察,为人正直,可能有大侠风骨,济世救民。但是警局高层贪污受贿你来我往拿人钱财与人办事的风气他受不了,融入不进去,所以处处受人为难,最后得了精神分裂,再后来,有了糖尿病,糖尿病挺严重的并发症是糖尿病足,而恰好他又得了糖尿病足,没处理,一直任由他腐烂,最后截肢都没有办法挽救,只能一直姑息治疗,伤口从脚腐烂到腰部累及内脏。日日夜夜,躺在病床上,靠各种营养药抗病毒药维持生命,但是,他乐观的让人不可思议,经常在楼道就能听到他在病房唱歌,吟诗,他会讲朝鲜语泰语,会自己写诗,如果不是生病,他一定是一个活的特别优雅的男人。
有一次,夜班,去给他测血糖,他正在吃包子,他问,姑娘,你吃了吗?没吃的话我有包子你吃点。我说,我吃了,上班前吃过饭了。他又问你吃的啥,我说,兰州拉面。这碗兰州拉面勾起了他的回忆,他开始给我讲,他说兰州拉面很好吃的,细细的,我曾经去过兰州,吃过那里正宗的兰州拉面,那时候还没有得病,还能到处走。曾经还去过青海,看过青海湖,我见过最美的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说,给别人讲可能也是在给自己讲,那一次我听到他回忆里的向往和无奈。
之后每次去,他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偶尔清醒着,就特别配合。测血糖了,好嘞,来,你说哪个指头就哪个指头,量血压了,好嘞。量吧。我去之前,他曾经大抢救过一次,缓过来了。我在的那段时间,他从病重转成一级,监测从两小时变成四小时,生命体征慢慢变的平稳,但是,谁都知道,他的最终结果只会走向死亡,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离开内分泌前一天,我没有上责三,特意过去看了他一眼,他在睡觉,护工也在睡觉,门大开着,依旧有很大的味道弥漫在他的房间里,但没有觉得有多刺鼻,可能是闻多了。转过了肿瘤,眼科,精神科,传染病科,也曾经说起过,不知道内分泌的王幼怎么样了,曾经和朋友打听过,34床还在吗?甚至有时候会想回内分泌去看看那个总爱自己来一曲的王幼。
昨天突然想起,又问朋友,不知道内分泌的王幼还在吗?朋友说,死了啊,前一两周吧。器官都衰竭了,而且到后来,他的护工烦了他了,懒得给他端屎倒尿几乎不给他吃,不给他喝。
第一次听到一个患者去世久久不能平静,王幼在内分泌住了有三四个月吧,他可能就在床上那样子躺了三四个月,没有老婆,没有朋友,只有护工,隔几天就要给他那条腐烂掉的腿大换药,骨科都崩溃了,我不知道他换药的时候疼不疼,可能已经没知觉了,神经都坏掉了,哪里还有什么痛觉。也不知道他每天看着那条腿换药的面积越来越大是怎样的心情,但终究一直是乐观的,可能因为他精神分裂,思维逻辑混乱,难过的时间比较少,也不知道日日夜夜躺在病床上没有希望的等待着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王幼去世了,可能这个人间不适合你的个性也不适合你的生存法则,但愿你在天堂没有病痛,能走完你没有到达的地方
我和别人说起,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印象格外深刻,朋友说,可能是他病房的味道刻在了你的鼻腔里。也许是吧。但我终究是牢牢的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