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风骨——“七子”之陈琳
陈琳,字孔璋。盐都(古射阳)人。汉魏年间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汉灵帝末年,任大将军何进主簿。汉末,避难至冀州,入袁绍幕,任典文章。曹操爱其才,建安五年署为司空军师祭酒,管记室,后又徒为丞相门下督。陈琳诗、文、赋皆佳,诗《饮马长城窟行》、文《为袁绍檄豫州文》等,皆为文学史名篇。《三国志》有传。
陈琳其死,岁在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根据《后汉书•孝献帝纪》载“二十二年冬,有星孛于东北。是岁大疫”,即这年发生了全国性的大瘟疫。“建安七子”中陈琳和刘桢、应玚、徐斡等四人同时染疫疾而亡。陈琳著作,据《隋书•经籍志》中三国人著述载原有《陈琳集》十卷,已散佚。明代张溥辑有《陈记室集》,收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萧统所编我国最早诗文总集《昭明文选》中,收陈琳诗作《饮马长城窟行》、《游览诗》、《宴会诗》等篇。《三国志》以及《盐城县志》、《盐城市志》、《淮安府志》均有陈琳记载。
政治生涯
陈琳系名存千古的文学家,具有卓越的情怀与经世济民的政治抱负。陈琳生逢汉末动乱时代,一生三易其主,始终不改初衷,渴望建功立业。史载陈琳事迹不多,但每见其政治洞见与才华义气。
汉灵帝末年,陈琳为大将军何进的主簿。当时,宦官张让擅权,何进欲诛宦官,太后反对。何进欲召集地方豪强董卓等人,引兵来京,以此恫吓、劫持太后。陈琳力谏日:“《易》称‘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可以诈立乎?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以此行事,无异于鼓洪炉以燎毛发。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违经合道,天人顺之;而反释其利器,更征于他。大兵台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为乱阶。”意即您本掌握着国家兵权,拥有皇威,而要放弃有利条件,召集地方诸侯豪强进京,无异于引狼入窒,只会造成国家大乱。然而何进不听劝谏,一意孤行,结果不出陈琳所料,董卓率兵进京,借机肆恶,自立为太师,废少帝,立献帝,动乱四起,加快了东汉王朝的覆灭,后何进被刺杀。
何进死后,陈琳避难至冀州,入采绍幕僚。在袁绍幕中,陈琳为典文章,军中文书,多出其手。其中最为著名的是《为袁绍檄豫州文》。古代作战,讲究师出有名。《一切经音义》卷十“符檄”条下云:“檄书者,所以罪责当伐者也。又陈彼之恶,说此之德,晓慰百姓之书也。”建安四年(199)六月,袁绍起兵十万,战马万匹,企图南下进攻许昌,官渡之战序幕由此拉开。官渡之战前夕,袁绍命陈琳写了这篇著名檄文。陈琳下笔千言,洋洋洒洒,骋辞张势,暴恶声罪,一方面放言诛夷逆暴,为袁绍出师有名立基;另一方面攻讦曹操祖辈恶行,声讨曹操肆行妄为;同时,美袁军军力强盛,谓曹营必土崩瓦解云云,为袁军壮声威鼓士气。文章宣己德威,慑敌心魄之气势可谓声震山河。(《为袁绍檄豫州文》全文附后)
据《三国志•魏书•王粲传》注引《典略》载:“琳作诸书及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头风,是日疾发,卧读琳所作,翕然而起日:“此愈我病!”并顾谓曹洪“此何人所作?”洪日:“闻是陈琳之笔。”后世以陈琳文章治好曹操头痛病,传为美谈。
然而,檄文纵有横扫干军之势,袁绍实不敌曹操。官渡一役,曹操以弱胜强,袁绍大败,陈琳最终成了曹操的俘虏。以今人眼光,陈琳曾撰文骂曹操及其祖上,此番落入曹操之手必死无疑。然而,曹操不愧为伟大的政治家、文学家,爱惜才士,豁达大度,不计前嫌。史载,他问陈琳:“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祖父邪?”意即两军交战发表檄文实属正常,但你骂我就罢了,为何要牵累我的祖上呢?陈琳回答:“矢在弦上,不得不发。”后来,曹操不仅未咎其过,还署他为司空军师祭酒,使与阮瑀同管记室,不久徙为丞相门下督。这是陈琳的幸运,也是千载以下文人最为向往的主从遇合的理想境界。从此,陈琳感激曹操的知遇之恩,在其麾下搦管弄翰,尽忠尽智,不遗余力。
陈琳任职期间,主要从事两方面活动:一是随军征战,二是邺中从游。三曹父子文韬武略,具有非凡的素养,每于文学活动中亲力亲为,与“穆穆众君子,和合同乐康”。“建安七子”除孔融之外,陈琳、王粲、徐幹、阮瑀、应玚、刘祯六人都曾是曹操父子的僚属。这批文士归依曹氏,确有得遇明主的心悦诚服。
陈琳很有文才,曹操深爱之。史载曹操对于陈琳的作品,有时竟一字不予增减。陈琳与曹丕、曹植及建安文士游处密切,情谊深笃。陈琳等文士不幸罹疫以后,曹丕伤怀不已。他在《与吴质书》中写道:“昔年疾疫,亲故多罹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己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文心雕龙•时序》篇也曾写道:“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俊才云蒸。仲宣委质于汉南,孔璋归命于河北,伟长从宦于青土,公干徇质于海隅;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乐……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三国志•魏书•王粲传》也说到曹氏与他们的关系:“始文帝为五官将,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粲与北海徐幹字伟长、广陵陈琳字孔璋、陈留阮瑀字元瑜、汝南应玚字德琏、东平刘桢字公幹并见友善。”以上三段引文,描述了当时以曹氏兄弟为轴心,陈琳与其他建安文士文采翩翩,交游笃好的情形。由此可见,陈琳为建安集团重要成员,与三曹及建安文士在政治、文学上关系最为密切。
文学成就
陈琳凭借才华和智慧跻身三曹为首的建安文学集团,从而以文章诗歌播名后世。三曹与七子等文士一道,继汉乐府之后,打破了汉代文人诗歌消沉的局面,第一次掀起文人诗歌的高潮,抒写悯时伤乱、救世济民的悠悠心曲和烈烈壮怀,形成“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的独特的建安文学风格。同时,多采用新兴的五言形式,奠定了五言诗在文坛上的坚固地位,共同开创了建安文学的新局面。陈琳诗、文、赋俱佳。其诗作《饮马长城窟行》被称为乐府诗歌的杰作: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
往谓长城吏,慎奠稽留太原卒。
官作自有程,举筑谐汝声。
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
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
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
作书与内舍,便嫁莫留住。
善侍新姑嫜,时时念我故夫子。
报书往边地,君今出语一何鄙。
身在祸难中,何为稽留他家子。
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
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结发行事君,慊慊心意关。
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
诗作先写役夫不能忍受苦役,宁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后半写役夫与妻子的书信对话。役夫忍痛劝妻子改嫁,妻子复书愿以死相守,艺术地概括了繁重徭役给无数家庭带来的悲剧。诗歌运用对话展开情节,真实地表达了人物内心世界。此诗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重要一页,历来备受人们推崇。
另有以宴游为题材的诗作,其文学价值更高:
宴会诗
凯风飘阴云,白日扬素晖。
良友招我游,高会宴中闱。
玄鹤浮清泉,绮树焕青蕤。
游览诗
高会时不娱,羁客难为心。
殷怀从中发,悲感激清音。
投觞罢欢坐.逍遥步长林。
萧萧山谷风,黯黯天路阴。
惆怅忘旋返,嘘唏涕沾襟。
节运时气舒,秋风凉且清。
闲居心不娱,驾言从友生。
翱翔戏长流,逍遥登高城。
东望看畴野,回顾览园庭。
嘉木凋绿叶,芳草纤红荣。
骋哉日月逝,年命将西倾。
建功不及时,钟鼎何所铭。
收念还房寝,慷慨咏坟经。
庶几及君在,立德垂功名。
这些成熟五言诗篇,语工辞美,音律和雅,深层次展示了诗人复杂而炽热的内心世界,堪称“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的建安杰作。在建安七子中,陈琳的社会抱负较为突出,“钟鼎何所铭”、“立德垂功名”诸句,揭示了诗人强烈的功业理想。然而,陈琳不幸而生于汉魏动乱之际,时命所限,三易其主,几多无奈!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羁客”之感、“嘘唏”之情,令人喟叹不已。
从文学史角度看,《饮马长城窟》使用五、七言相间的长短句,对唐代的歌行体形式有一定影响。有文学评论家指出,杜甫《兵车行》中“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诸句,系从陈琳的诗句“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腑”之意化出。《宴会诗》、《游览诗》情景交融,笔力如椽,实为文人抒情言志垂范。这些诗作,无论在表现形式还是思想内容上,与三曹的鸿篇巨制一起,在中国诗歌的文化长廊,托起了文人诗的崇高群像。这些都充分证明陈琳诗作较高的文学史价值。
陈琳文除《为袁绍檄豫州文》外,尚有《为曹洪与世子书》等。其辞赋代表作有《武军赋》,颂扬袁绍克灭公孙瓒的功业,写得宏阔豪迈,为当时名篇。又《神武赋》赞美曹操北征乌桓时军容之盛,气度格调与《武军赋》相类。其他同题应唱之作有:与曹丕、应玚等同写《柳赋》,与曹丕、王粲等皆作《马瑙勒赋》等。文虽残佚,然想见曹氏兄弟椽笔于前,建安诸子应声于后,其“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会”的盛况,令人神往。
曹丕《典论•论文》说:“琳、瑀之表章书记,今之隽也。”称赞陈琳和阮瑀的奏章、表文和书信是当时的杰出代表,文中高度评价了陈琳的文学成就,把他列为“建安七子”之一。又在《与吴质书》中称“孔璋章表殊健”。刘勰《文心雕龙•檄移》高度评价陈琳的檄文“壮有骨鲠”。《文心雕龙•才略》篇又云:“琳、瑀以符檄擅声。”意谓陈琳、阮璃凭借符檄广传名声于世。刘熙载《艺概•文概》卷一云:“曹子建、陈孔璋文为建安之杰。”《淮流一勺》则称赞:“翩翩记室建安骨,大笔淋漓垂著作。”
陈琳名文《为袁绍檄豫州文》,夸赞袁绍军容威武盛壮,有云:“幕府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育获之上,骋良弓劲弩之势……雷震虎步,若举炎火以焫飞蓬,覆沧海以沃熛炭,有何不灭者哉?”其辞与袁军的实际状况有所出入。据《资治通鉴•孝献皇帝》载:“中平以来,天下乱离,民弃农业,诸军并起,率乏粮谷,无终岁之计,饥则寇掠,饱则弃余,瓦解流离,无敌自破者不可胜数。袁绍在河北,军人仰食桑椹,袁术在江淮取给蒲赢,民多相食,州里萧条。”可见袁绍用兵之际,军民食不果腹的惨苦状况。陈琳初为袁绍兴师骂曹,对曹氏指控严厉,不留余地,继又归曹。颜之推在《颜氏家训•文章》篇评道:“陈孔璋居袁裁书,则呼操为豺狼;在魏制檄,则目绍为蛇虺。在时君所命,不得自专,然亦文人之巨患也。”
附: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拟也。
趱者,强秦弱主,赵高执柄,专制朝权,威福由己;时人迫胁,莫敢正言;终有望夷之败,祖宗焚灭,污辱至今,永为世鉴。及臻吕后季年,产禄专政,内兼二军,外统赵梁;擅断万机,决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内寒心。于是绛侯朱虚兴兵奋怒,诛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兴隆,光明显融;此则大臣立权之明表也。
司空背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乞匄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猓狡锋协,好乱乐祸。古幕府董统鹰扬,扫除凶逆;续遇董卓,侵官暴国。于是捉剑挥鼓,发命东夏,收罗英雄,弃瑕取用;故遂与操同谘合谋,授以裨师,谓其鹰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略,轻进易退,伤夷折衄,数丧师徒;幕府辄复分兵命锐,修完补辑,表行东郡,领兖州刺史,被以虎文,奖蹙威柄,冀获秦师一克之报。而操遂承资跋扈,恣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故九江太守边让,英才俊伟,天下知名;直吉正色,论不阿谄;身首被枭悬之诛,妻孥受灰灭之咎。自是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夫奋臂,举州同声。故躬破于徐方,地夺于吕布;彷徨东裔,蹈据无所。幕府惟强干弱枝之义,且不登叛人之党,故复援旌擐甲,席卷起征,金鼓响振,布众奔沮;拯其死亡之患,复其方伯之位;则幕府无德于充土之民,而有大造于操也。
后会銮驾返旆,群虏寇攻。时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离局;故使从事中郎徐勋,就发遣操,使缮修郊庙,翊卫幼主。操便放志;专行胁迁,当御省禁:卑侮王室,败法乱纪;坐领三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弄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群淡者受显诛,腹议者蒙隐戮;百僚钳口,道路以目;尚书记朝会,公卿充员品而已。
故太尉杨彪,典历二司,享国极位。操因缘眦睚,被以非罪;榜楚参并,五毒备至;触情任忒,不顾宪纲。又议郎赵彦,忠谏直言,义有可纳,足以圣朝含听,改容加饰。操欲迷夺时明,杜绝言路,擅收立杀,不俟报国。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身处三公之位,而行桀虏之态,污国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细致渗苛,科防互设;罾缴充蹊,坑阱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触机陷;是以兖、豫有无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于操为甚!
幕府方诘外奸,未及整训;加绪含容,冀可弥缝。而操豺狼野心,港包祸谋,乃欲摧挠栋梁,孤弱汉室,除灭忠正,专为袅雄。往者伐鼓北征公孙瓒,强寇桀逆,拒围一年。操因其未破,阴交书命,外助王师,内相掩袭。会其行人发露,瓒亦枭夷,故使锋芒挫缩,厥图不果。今乃屯据敷仓,阻河为固,欲以螳螂之斧,御隆车之隧。幕府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育获之士,骋良弓劲弩之势;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济漯;大军泛黄河而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雷震虎步,若举炎火以焫飞蓬,覆沧海以沃煤炭,有何不灭者哉?又操军吏士,其可战者,皆出自幽冀,或故营部曲,咸怨旷思归,流涕北顾。其余充豫之民,及吕布张杨之余众,覆亡迫胁,权时苟从;各被创夷,人为仇敌。若回旆方徂,登高冈而击鼓吹,扬素挥以启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
方今汉室陵迟,纲维弛绝;圣朝无一介之辅,股肱无折冲之势。方畿之内,简练之臣,皆垂头搨翼,莫所凭恃;虽有忠义之佐,胁于暴虐之臣,焉能展其节?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围守宫阙,外托宿卫,内实拘执。惧其篡逆之萌,因斯而作。此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会,可不勖哉!操又矫命称制,遣使发兵。恐边远州郡,过听给与,违众旅叛,举以丧名,为天下笑,则明哲不取也。即日幽并青冀四州并进。书到荆州,便勒现兵,与建忠将军协同声势。州郡各整义兵,罗落境界,举武扬威,并匡社稷:则非常之功于是乎著。
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户候,赏钱五千万。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勿有所问。广宜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有拘迫之难。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