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如同一卷被快速倒带的电影胶片。许晴靠在高铁舒适的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车厢内的空调温度恰到好处，但她却莫名感到一丝燥热。
"抱歉，这是15A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许晴抬头，视线撞进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感到喉咙突然发紧，那个名字在舌尖上打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程...程远？"
男人明显也愣住了，他手中的行李箱微微倾斜，西装外套因为动作而起了皱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成熟的痕迹，却让那双眼睛更加深邃。许晴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简约的婚戒，在车厢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许晴？"程远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惊喜，"天哪，真的是你！"
他利落地将行李箱放入头顶的行李架，动作间散发出淡淡的雪松香气。许晴下意识地往窗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当程远坐下时，她注意到他剪裁精良的西装下肩膀的宽度，与记忆中那个瘦高的文学社学长已经大不相同。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程远调整好坐姿，转头对她微笑，"有六年了吧？"
"七年零四个月。"许晴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精确感到尴尬，急忙补充，"毕业那年冬天你转学了，所以特别好记。"
程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你记得真清楚。"
车厢广播开始播放发车提醒，高铁缓缓启动。许晴假装整理耳边的碎发，掩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她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重逢——在她最狼狈的出差归途上，素面朝天，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牛仔裤。
"你去哪里？"程远问道，声音里带着许晴记忆中的温和。
"回杭州。刚在南京开完一个项目会议。"许晴指了指自己放在脚边的笔记本电脑包，"你呢？"
"上海，公司总部在那里。"程远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现在在做投资管理。"
名片上烫金的字体印着"程远 投资总监"的字样，下方是上海一家知名金融机构的名字。许晴接过名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一丝微妙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看来你发展得很好。"许晴由衷地说，同时暗自庆幸自己今天没带名片，"我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创意总监，小公司，你可能没听说过。"
"我记得你文笔很好，"程远微笑道，"大学时文学社的刊物上，你的散文总是最受欢迎的那篇。"
许晴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还记得那些？"
"当然记得。"程远的眼神变得柔和，"记得有一次你写了篇关于校园里那棵老槐树的散文，把落叶比作时间褪色的书签。社长读完后说，许晴的文字总是能让人看见平凡事物里的诗意。"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许晴想起那些在文学社度过的午后，阳光透过活动室的窗户洒在程远低头审稿的侧脸上。她曾经多么迷恋那个画面，以至于每次交稿都故意拖延到最后一刻，只为能让他亲自来催稿。
"你现在还写作吗？"程远的问题将她拉回现实。
许晴摇摇头，"工作太忙了，偶尔写点广告文案算吗？"
两人都笑了起来，气氛变得轻松。乘务员推着餐车经过，程远要了两杯咖啡，熟练地递给许晴一杯。
"还是加奶不加糖？"他问。
许晴接过咖啡的手停在半空，"你连这个都记得？"
"文学社开完会，你总是第一个冲向咖啡机的人。"程远啜了一口黑咖啡，"有次社团出游，你因为没喝到咖啡头疼了一整天，把社长吓坏了。"
那些许晴以为只有自己珍视的记忆碎片，原来在程远心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她低头看着咖啡表面泛起的微小泡沫，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高铁驶入一段隧道，车厢内瞬间暗了下来。在短暂的黑暗中，许晴感到程远的气息近在咫尺，混合着咖啡的苦涩和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光明重现时，她发现程远正注视着自己，目光中有种难以解读的情绪。
"当年为什么突然转学？"问题脱口而出，许晴立刻后悔自己的直白，"抱歉，我不该——"
"父亲生病了。"程远打断她，声音低沉，"很突然，胃癌晚期。母亲一个人应付不来，我必须回去。"
许晴的心揪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很抱歉。"
"那时候太混乱了，没来得及和任何人好好道别。"程远转动着左手上的戒指，"父亲撑了八个月，最后还是走了。"
窗外，江南的田野如绿色波浪般起伏。许晴想起大四那年冬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写了一封信准备交给程远，却在文学社活动室等了一周都没见到他。后来才听说他已经转学离开，连告别会都没有。
"你...现在过得好吗？"许晴小心翼翼地问，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手上的戒指上。
程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突然笑了出来，"这个？"他转动戒指，"假的。职场必备道具，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许晴感到一阵莫名的释然，随即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愧。程远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但没有点破。
"说实话，转学后我一直想联系你。"程远的声音轻了几分，"但每次打开通讯录，又觉得太唐突。时间越久，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可以现在弥补。"许晴听见自己说，"比如，告诉我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程远笑了，眼角的细纹让他看起来更有魅力。他开始讲述自己如何从一名金融系学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如何在父亲去世后扛起家庭责任，如何在职场中跌跌撞撞却始终坚持。
许晴听着，时而插话，时而大笑。高铁飞驰，窗外的景色从城市变为乡村又变回城市，但他们似乎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下周末在杭州有个大学同学聚会，"程远突然说，"张明组织的，你知道他总爱搞这些。你要来吗？"
许晴犹豫了一下，"我不确定有没有时间..."
"来吧，"程远的声音带着恳求，"就当是为了弥补我们失去联系的这些年。"
高铁开始减速，广播提醒杭州东站即将到达。许晴惊讶地发现三个小时的车程竟然过得如此之快。
"我得考虑考虑，"她最终说，同时拿出手机，"不过，我们可以先交换下联系方式？"
程远眼睛一亮，迅速掏出手机。当两人互相保存号码时，许晴注意到他的手机屏保是一张雪山照片。
"去年去阿尔卑斯滑雪时拍的，"注意到她的目光，程远解释道，"我一直记得你说想去看真正的雪山。"
许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你还记得这个？"
"我记得关于你的很多事，许晴。"程远的声音低沉而真诚，"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
高铁稳稳停靠在站台，乘客们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车。许晴突然不想让这段旅程结束，但现实是，他们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刻。
"我帮你拿行李。"程远起身，轻松地从行李架上取下她的电脑包和自己的行李箱。
随着人流走向车门时，许晴鼓起勇气问道："如果...如果我去参加同学聚会，你会在那里吗？"
程远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眼神专注而温柔，"只要你来，我一定在。"
车门打开，新鲜空气涌入车厢。许晴深吸一口气，迈出了高铁。站台上，程远走在她身边，两人的影子在阳光下短暂交叠，如同七年前那个未完成的夏天，终于有机会重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