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们用美好的外貌伪装自己,用带着毒药的吻迷惑人心,让人类对他们产生虚假的、不存在的爱情,然后心甘情愿地奉上鲜血。>
——《回忆录》第三章第五节
2.
“所以说...杀死他们,我们需要...一种精密的'仪式',现在把书翻到第六十五页...”
Dean低下头,把口袋里的布袋拿出来看,这是今天的第五次了。
教室的灯光很暗,那里面的东西在他双手聚拢的小小空间里发亮。
四颗牙齿。
Dean叹了口气,在教授嘀嘀咕咕的间隙抬起头假装认真地看着黑板,手却在桌下慢慢抚摸着它们。
它们摸起来很普通,但是如果你完全沉下心来感受,那种奇异的惊悚感就会顺着你的手指爬上心头。
四颗牙齿。同时也是Sam,他弟弟的牙齿。
这是三年以来的第四颗,Dean没想到他弟弟转化的那么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换牙Sam都要把换下来的牙送给他,但他把它们都认真地收了起来、挂在胸前。
自五年前始祖Daphne被五十名金桩制服以来,人类的生活已经基本恢复正轨,但与以往的战后情况不同,这次他们没有立即忘却死去同胞尚未干涸的鲜血。一群猎人把他们的孩子聚集到了一起,并命令他们共同学习一种“法术”来制服Daphne源源不断的永生族人。
Dean作为在Daphne一战中唯一一名女金桩的儿子,在满20岁时自然也加入了这“学徒”队伍。Sam本应在一年前的春天也来到这里与他一同学习,但一场发生在他身体里的异变却改变了一切。
“Winchester!”
教授的吼声把Dean拉回了课堂。从他拿出那颗牙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五分钟,而在这十五分钟里,一串一串的咒语已经整整齐齐地在黑板上躺好,等着被记录下来了。
“如果你现在不把我刚才讲的东西复述下来,别说今年、明年,就算是下辈子你也别想毕业!”教授冲他怒吼。
Dean没敢回应,他看着黑板上的咒语想照着念出一段,但却徒劳地发现自己连念出其中一个单词都不能。在经历了长达五分钟的诡异沉默(教授也没有退让,他就站在那里,摆出一副“你不会我也不会咯”的表情)后,他痛苦地扭过头寻找帮助。
“教授——”
果然,教室最后那个裹着风衣的青年救场般地举起了手,Dean松了口气。
“别再在我教训人的时候问我一些比你本人还蠢的问题,你要是敢,Cas——”
“你说心脏如果受损可以导致一个吸血鬼的死亡那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用血划魔法阵而不是直接——”他打断了教授的话,并快速地、用那种几乎不能插嘴的语速说。“直接用枪崩,教授?”
在教室里突然爆发的笑声笼罩下,教授的脸更黑了。他恶狠狠地瞪了Dean一眼,转身走到Castiel面前把他拎了起来。
“你们俩下课的时候来我办公室一趟。“
3.
其实Castiel说的也不能算是完全错误,因为,曾经——大约十年前,子弹的确能彻彻底底地杀死一个吸血鬼,Dean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但在他小时候就流传着这么一个——姑且可以算作故事的事——Daphne在一场大战中遭遇伏击,这场枪械和变异生物之间的战役本来可以成为这邪恶女人的滑铁卢,同时也能给人类很大机会找到突破口制服她,但当她随手抓起一个没凉透的同伴挡子弹时不小心抠进了那人的身体里,子弹就这么巧合地被拨下来了,而五分钟之后那本来已经死去的邪恶生灵再次重返战场。本来有可能全身而退的十位金桩战士见状猛冲进了那些残余的、试图救回同伴的吸血鬼中浴血奋战,将知道了这个秘密的怪物尽数杀光——除了Daphne。她易容变装,带着这个秘密仓皇逃离,而五天后,再也没有一个吸血鬼能仅用一把手枪就轻易制服了。至此,人类以枪械对抗吸血鬼的时代画上了句号。
“所以...”Castiel一边听着Dean说话,一边拿着抹布擦拭着放在柜子顶端的木制奖杯,“他们就这么发现了只要把那些子弹掏出来就能愈合伤口的秘密?”
Dean把一个泔水桶拎起来放到门口:“准确地说,是在心脏部分之外任何地方的任何异物。不管它们是刺、是钉还是如何进入,只要能拿出来,伤口就能马上愈合。”
“我不知道这些...”Castiel没对这件事做任何多余表示,“我十五岁之前压根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吸血鬼存在。”
“是啊,小王子。”Dean嗤笑一声,“你从来没出过你们家那该死的城堡,你的父母,无意冒犯,就那么死在它们手中,你却还在念莎士比亚。”
“你说的对。”Castiel敷衍着回答。Dean是他加入这所学校以来唯一交到的朋友,非常有天赋,猎杀时从不留情。而他——一个最普通的学徒,之前生活在一个小镇,比Dean所说的更加无法想象,十岁之前甚至没出过家门。他生活优渥,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他曾经以为自己一生都会这样普普通通地度过,直到女仆Mary闯进他的房间,让他赶快离开——
而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些堆在楼梯上的尸体。
有些人,像Dean——是为了家族的使命而战,而他不是,家人死去的样子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提醒:提醒他已经忽略了家族多久、提醒他他已经让自己置身事外多久,这提醒为他带来罪恶感,罪恶感使他开始战斗。
就在Castiel发呆的同时,Dean发觉了一些异常。
有人闯了进来。
就在他把门口的泔水桶倒掉,然后准备柜子里取一块肥皂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嘶吼。似乎从不远处传来。
是Sam。
“Castiel。”Dean突然说,而被叫了名字的青年猛地抖了一下,回过了神。
“我得出去一趟,马上回来。”他说,随手把拖布塞进Castiel手里。
事实上,Dean的感觉偶尔也会出错。从他离开教授办公室到走到他弟弟面前,一共花费了二十分钟,也就是说,Sam并不在很近的地方,事实上大概有一千五百米,但这不妨碍他看见那双扎眼的翅膀。
它们戳在地上。而他弟一脸痛苦。
“Sammy!”Dean本想大叫一声,但转念想到有可能被听见,于是闭紧嘴巴,只管快走过去。
“嗨…”Sam扭了一下肩膀想站起来,紧接着他那泛着鱼鳞般光泽的骨架翅膀就随着这个动作深深扎进了泥土里,他疼的嘶叫一声,然后才抬头对Dean说:“没飞好。”
“看出来了。”Dean皱着眉,胸口的牙齿好像因为终于见到主人而兴奋无比地嗡嗡震着。“要我怎么帮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Sam就直接把那翅膀从泥土里撕开了。
“应该还能长回去?我不清楚…”他站了起来,那翅膀下半部分断了,可怜兮兮地在风里飘遥着。
然后他一脸期待地张开双臂,妄图和他哥来一个热情拥抱。但Dean没有动。Sam瞪了他一眼。
“傻子又在瞪人了。”Dean首先没绷住,大笑了起来,“所以这次...”
他还没有说完,Sam就突然抱住了他,他残破(而滑稽)的翅膀将他包裹的密不透风,他的手从Dean的脖颈一路摩挲到腰。
“可真热。”Dean的脸腾地红了起来,Sam没有回应他。
耳边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4.
“你说,”偷吻未遂——被狠狠肘击了一次的Sam没有气馁,他拉着Dean坐下来,把头发戳向他的脸,笨拙地转移了话题:“我的獠牙是不是太细太尖了?”
“往那边挪挪,姐们儿。“Dean没有回答,他不耐烦地推着Sam的肩膀,在后者成功地把屁股往右挪了一点点之后躺到了地上:“翅膀往这边伸伸,一会儿我该晒黑了。”
Sam赌气般地把它们往回缩了缩。Dean瞄了一眼他乱糟糟的头发,幸福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们家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搞清楚,难道还要哥哥帮你问吗?”
Sam轻哼一声,咧嘴冲Dean笑了一下,“倒也不是,”他说着拿出手机(手机——和穿着H&M的穷苦吸血鬼,真诡异),快速地按了几下屏幕,几秒钟后,一张吸血鬼电影海报出现在了那上面。
“你看,这张图片里…汤姆克鲁斯的牙,就又白又漂亮。”
“而你的又干瘪又黄。因为吸烟有害健康。”
“Dean!”
“好好好,你才二十一岁,还得再长长呢。”Dean笑了起来,他说话的时候下巴没有离开Sam的肩膀,那奇怪的、凝聚在肩膀一点上的小小压力让Sam有点儿想笑。“而且汤姆克鲁斯又不是真的吸血鬼。”
“唔嗯嗯哼。”Sam嘀嘀咕咕地回应了一句。
“你就不能把翅膀伸过来让我凉快凉快。”Dean叹了口气。
“不能。”Sam干巴巴地回应。
“我也爱你。”Dean翻了个白眼,猛地拽住Sam的胳膊把他拉了下来。
这是一个充斥着Sam的低声尖叫和Dean的笑声的吻。每次他试图把舌头伸进Sam嘴里来点儿刺激的,都会被愤怒地推出去——Sam实在担心自己的尖牙刺破Dean的舌头(——然后造成什么永久性的伤害,呃,说话永远漏风之类的,谁知道会不会?),而Dean清楚这点,他再次大笑着抱住他高大的弟弟。
5.
在Sam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一名猎人之后,曾经向Dean承诺过一件事。
那是一个刮着风雪的夜晚,他和Dean喝完了酒一起回家,他刚刚开始换第一颗牙,半夜三更牙疼的睡不着觉,于是他唱起了他哥最喜欢的那首歌,而后者很快就被吵醒了。五分钟之后,Dean决定和他一起出来喝一杯。
Sam为了止疼喝了不少酒,Dean也没有因为浑身没哪疼就少喝多少,他们俩都一边哼哼着一边向前蹭着走路。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雪,稍稍化了一点之后又下了一些,到今天路面上已经结冰了,Dean几次险些滑到,而Sam则几次愤怒地将他哥拎起来——于是他们两个都放弃了硬汉的走路方式,决定紧贴着对方向前蹭着前进。
“Sammy。”Dean突然说,同时打了个嗝。“你说咱俩以后,我说要是来真的——就是,嗝,真的的时候,咱俩会不会正面碰上?”
Sam笑了,像鸭子叫一样(而且感染力惊人)的笑声彻底搅乱了这条街的雪后寂静。他揉了揉Dean的头发说:“真打架的话——那么多人,你怎么可能一下就看到我?”
“你是个长发公主。我当然一眼就能看到你。”Dean狠狠地拍掉了他的手。
“那么我也能一眼就看到你,罗圈腿小矮子。”
“你再叫我一声我就把你送到垃圾站卖钱。”
“卖了我,再加五块钱,你就能买一块面包回家。”
“你错了,要再加十块。还要交加工费。”
“你说是就是吧。”
“Sam!”
“Dean!”
再一步就能回到温暖的家,他们却都停了下来,异口同声地叫住了对方。
“是这样,”Sam抢先说,“我不知道变成吸血鬼会不会让我性格大变什么的,但我接下来说的不论什么时候都有效——”
他加重了最后一个音节,顿了一下后继续道:
“如果有天我们俩真在战场上碰见,我会把要伤害你的…哪怕是我的'同族'…都杀掉,然后…我想我会一个人跑路,永远过上躲避猎人和同类的独居生活什么的,你了解了吗?”
他站着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回答,最后他徒劳地瞪着Dean手腕上的皮绳,那个皮绳已经有点开裂了——到底是戴了多久才会把一个皮绳戴到开裂?
“Dean——”
“你怎么能这么想?”
就在Sam叫了他哥一声,打算拉开门进屋或者接着找点话题打破僵局的时候,Dean终于开口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他说。“你怎么敢一个人跑路?我才没明白你说的什么狗屁——我会和你一起跑的,我们两个,随便去哪。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们怎么追杀我们,你懂不懂?”
Dean抬头看着Sam,哪怕现在他们假设的这种情况和得出的结论是建立在奇怪的想法和基本为零的可能性之上的,他弟弟还是感动的热泪盈眶。
“你真像个呆鹅。”Dean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抱住Sam。
“我也爱你。”他弟得意洋洋地说。
6.
今天是狩猎周的第一天。
进入十一月,吸血鬼们的活动明显进入了一个高潮期,光天化日下的屠杀和同类之间对“食物”的明抢暗夺开始频繁地在街头巷尾出现,这段诡异的活动期时间在半月到六周不等,猎人们将其统称为“狩猎周”。
作为学徒的Dean和Castiel被安排在了老金桩Bobby的队伍里。要求集合的时间是十二点半,但刚刚入夜时他就把他们都叫醒了。
““你们先拿好这个。”他没有开灯,在黑夜中端详了好一会儿Dean和Castiel的脸,然后递给他们一人一把小刀。“我一直觉得桩子没有这种尖刀好用。桩子掏出来就够费劲的了,小刀你就直接一捅。”
这是Dean第一次参与到真正的狩猎之中。他心中既兴奋又不安:他有点儿渴望能得到一个机会干一票大的,但同时又不想真的碰上什么麻烦,他转头看向身边的Castiel,他整个人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苍白无比,加之他肩膀一直抖个没完,看着就像会直接爆裂似的。
“别抖的那么厉害,哥们儿。你这样传染的我们俩都会紧张的。”Bobby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皱着眉,拍了拍Castiel的肩膀。
“金、金桩也会紧张?”Castiel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平复了一点儿。
Bobby笑了,胡子随着脸部运动颤抖:“当然了傻小伙儿,我在成为金桩之前一直都是间接捅死吸血鬼,和一群经验老道的金桩和和你们这些小孩儿出门感觉可以不一样。一会儿出去你们就知道了,猎人们其实很少,或者说是本来就不应该单独作战。”
事实上的事实上——门外的世界和Dean脑补的又完全不一样了。那些小巷中的厮杀、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说话有英国口音还带嘶嘶声的吸血鬼——这些东西都不存在,Dean其实也根本没有单独行动的机会。此时他正和至少两打的猎人们走在一起。如果说电影里有一样东西没骗人的话,那就是那种极易传染的紧张情绪。
他不紧不慢地跟在Castiel后面,而后者从出门之后就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街边的景色很漂亮,Dean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在这样的一个情况来到这里的话,他可能会选择在这儿多呆几天,和Sam一起来。他被自己这个下意识出现的想法吓了一跳,最近这几天都是这样,他比以往更频繁地想起Sam,而每次想起他,他都感到一种奇怪的情绪像虫子一样往心里钻,这让他有点儿口干舌燥。
突然——大概在走了半个街区之后,他感觉有点不对劲。这种不对劲既不来自现在过度紧张的气氛,也不来自真实存在于这镇子里的那些邪恶生物,而是完完全全来自于他的身体里的。
很快他就猜到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今天(好吧,从技术上来说是昨天)下午晚些时候,他逼自己吃了一大罐豌豆——为了防止狩猎开始的时候犯饿。现在这豆子应该已经愉快地在他胃里消化,准备出去了——
“该死!”在第三次剧痛袭来的时候,他快步走到了作为领队走在最前面的Bobby面前。他左手捂住了肚子,右手已经放在裤腰带上准备好随时跑路了。
7.
一直以来都在现代社会生活着的Dean,并没有去草丛直接解决的想法。和Bobby请过假之后,他推开了一家小酒馆的大门,打算进去找个厕所解决问题。
猎人们和普通人之间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协定——狩猎周期间,所有类似酒吧这种公共场合都必须清空关门,因为你真的不能确定下一仗会在哪里打,也不敢保证你和你的对手谁能活下来去报销的地方填一下受损物清单——好吧,后者也不可能这么做。总之,政府支付不起巨额赔偿,你也没有百分百肯定能活下来指认这件物品是不是因争斗而损坏的保障,所以在目前来看,这个办法是最合理的。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这个酒馆,应该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可Dean在进门时却隐隐觉得哪里有声音。
那是一种种关着门打鼓般的、闷在一个罩子里面的声音,让人浑身不舒服。谨慎起见,他把自己的猎枪支在了门口。这样就算一会儿有什么东西从暗处跑出来,他够快的话也能跑开。
十五分钟之后,他神清气爽地在各种意义上丢掉了那罐豆子。
他本来是想直接离开的,不仅仅因为单独行动非常危险,还因为如果他再不走,就可能还得花十几分钟才能追上大部队了。但那种声音却仿佛刻意要阻止他一样,他每往前走一步,那声音就加大几分。Dean想到自己小时候读过的故事,里面讲了一种妖怪,也会发出迷惑人心的怪声。
又过了五分钟,就像故事里被妖怪迷惑的人一样,他义无反顾地决定追随自己想去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而他转过身的时候,却刚好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应该是四年来他反应最快的一次,只花了半秒钟时间,他理清了自己的处境并且规划好了最快的战斗路线,一切准备就绪后,他猛地从高筒皮靴里拽出长刃——
“Dean?”
Sam。
他听起来也被吓了一跳。借着月光平复了一下心情,Dean这才看清楚他弟弟,他的头发好像比一周前他们见面那会儿更长了一些,脑袋上还插着俩巨大的角。
“搞什么?”Dean伸长手臂,握住了它们,“你们也流行玩Cosplay?”
“那是我的角。Dean。”Sam不为所动地看着Dean因为这个答案而震惊地瞪圆的眼睛,显然暂时还没有想解释一下的想法,他咳嗽一声,把Dean往门外推,“总之,你先出去。我还有点事要办。”
“什么事?”Dean差点被Sam一把推翻,他反手抓住了他弟的手臂,撑了两下之后才再次找回平衡。
“我不方便现在你说。”Sam直接把Dean整个人拽起来站直了。
“我很想知道。”Dean不依不饶。
Dean抬起头,Sam正眯着眼睛盯着他。今天月亮又大又圆,外面亮的基本什么都能看见,但这酒馆里显然没有被这月亮的恩泽沾染半分,Sam的脸在暗淡的像从磨砂玻璃外面透进来的光下显得深邃又冷漠,看起来——很不Sam。
于是Dean咽了咽口水,一个字都没敢说。
Sam突然冲他呲了一下牙。他的獠牙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的斗鸡眼蠢的好像Dean小时候看过的那种脑残动画片。
“吓你一跳。”Sam在Dean笑出声之前把牙收了回去,接着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轻声说,“太晚了。我勉为其难让你试驾一次。”
然后他突然一把拎起了Dean,翅膀在他身后像降落伞一样猛地膨胀开来。Dean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胳膊。他感到一阵晕眩。既因为他是第一次飞上天,也因为Sam离他实在有点儿太近了。那感觉好像他的头发就在旁边软软地戳着他的脸。
“我不再拎得动你了。”Sam突然在他头顶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哦。”Dean把手中的长刃又握紧了点。
8.
转眼之间,狩猎周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了。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正好应该是那些穷凶极恶的高级吸血鬼出来活动的时间,但这一周以来,别说高级吸血鬼了,Dean连一个高大人影都没见着——
“Dean,你说是不是Daphne要来了?”Castiel在某天夜里和Dean开玩笑道,“电影里都这么演,这叫暴风雨前的平静。”
“闭上你的嘴。”没等Dean回复,在一旁眯着的Bobby就神色凝重地呵斥了他。“局势越来越不对劲了。Daphne如果真的回来了,那她的‘耳朵和眼睛’可能就埋藏在我们周围,而你刚刚那句话真的有可能成为我们仨的遗言。”
Castiel尴尬的笑笑没再说话,翻了个身就睡了。五分钟后,Dean也进入了梦乡。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真的成为了Bobby的“遗言”。
那天夜里三点半,所有的金桩都一齐消失了。他们看起来不是因为什么紧急任务聚集的,因为这些人消失的地点各不相同,有些人甚至是在床上消失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
新生和学徒们紧急集合聚在了一起,在狩猎周进行的这一段时间内,没有一个金桩曾经有过什么不对劲的举动,他们没有单独的居所,一直都和Dean他们同住一处,所以按理来说,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总会有人注意到的。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做?”
一把低沉的嗓音突然从墙角传来,Dean转过头去,是Tony。Dean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这个总是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人。事实上,因为Sam,他们在刚入学的时候就闹僵了。
那时Dean去办入学手续(他真的很不明白,一个学员们基本都互相认识,好吧,至少父母互相认识的学校为什么要办入学手续?),Sam陪着他一起,他现在还记得那天Sam穿了一件酒红色的衬衫——低着头和他说话,略长的头发自然地垂了下来,还拎着他所有的行李——他们俩讨论了一会儿最新一集《神秘博士》的剧情,然后Sam像往常一样用他那一本正经的讲笑话技巧不断地逗Dean笑——就在Dean感觉自己都要笑得背过气去的时候,Sam就那样突然毫无预兆地冲到了吧台前面,伸出拳头狠狠地揍了一个青年。他俩扭打在一起,Dean马上冲了过去,但没能把他俩分开。显而易见,那个被打的青年就是Tony。
“如果再让我看见他,我会把他下巴直接掀掉。”Sam在拉着Dean离开时愤愤地说。而当Dean问他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又紧绷着脸,什么都不说了。也就是从那时起,每次他和Tony偶然碰到的时候,都会别扭地别过脸去。
“我有个主意。”Tony再次开口,把Dean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既然我们现在主要目的是找到他们,最快的方式应该是分头找吧?我们不如......”
“不对。”Castiel突然打断他,“你不能因为你自认为实力最强、碰不上什么危险,就把我们都往火坑里推。我觉得还是大家一起行动安全。”他扭过头,冲着所有人说:“大家什么意见?”
Dean抬起头,突然看见Tony正用那种诡异的眼神盯着他。在他正打算瞪回去的时候,他突然又扭过头去了。
“我同意Castiel说的,单独行动很危险。”一个学徒说。
“我们都同意。”另一个人接话道。
9.
Dean跪在地上,感觉死亡从未离自己如此近过。
就在他们一行人准备离开营地往镇子中央走的时候,敌人已经提前来访。
起先是一阵短促而轻快的敲门声,听起来就好像什么情人私会时用到的暗号一样。跑去开门的人是一个看着甚至没有Sam大的学徒,他的头在木门缓缓打开的一瞬间就被踩碎了。
“DAPHNE!”
有人用破碎的声音尖叫着。
Dean站在房间里,Castiel在听见那个名字——那个连他家宠物狗的血都没放过的女人的名字的时候就猛地冲了出去,门被他激烈的动作震的弹了两下,然后紧紧地关上了。
Dean没敢动。那些沙哑尖利的尖叫被完全地隔在了门外,它们仿佛都争先恐后地想找到一个能钻进来的缝隙,却都在碰到墙壁的下一秒就化成了灰烬。
就这样,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Dean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他慢慢地转过身去,月亮高高地悬在窗外,那好像还带着温热吐息的光软软地照在地上,让这个夜晚看起来和其他夜晚没有任何不同。
他不假思索地打开门。
惧怕死亡、不敢面对敌人的情况无论如何都会有,但是作为一名天生的战士,他没有什么退路。
他已经尽力小心地拉门了,但Daphne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她尖叫着转过头来,脚边围着已经被榨干了的尸体。Dean根本来不及分辨那些已经变成焦黑色的人形是否十分钟之前还和他轻声交谈过,就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这是一次与飞蛾扑火几乎没什么不同的交手。Daphne身上的伤口在眨眼之间就能再次愈合,而Dean已经伤痕累累。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上好像溅上了一点血,因为现在那里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痛感源源不断地向四肢百骸流动。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攻击后,他倒下了。疼痛像是很久没被抚慰的痒,放在一旁不理很久之后,也不再给他带来困扰了。
他觉得格外的困。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个有着这样的月光的夜晚,Sam会毁掉他爱的一首又一首歌,会用拇指抠向他无名指的最后一节,然后轻声地说出一些让人就连仅仅只是回想起都会觉得脸红的话。
很多很多记忆就像赌在水龙头里的污垢,争先恐后地想随着血液的流出离开Dean的大脑,但他没什么时间再去思索那些了。
因为每一次——每一次都会选择他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10.
我大概在刚刚完成初拥三个月之后,曾经见过Sam一次。
那时候我没想到他有一天会成为‘那个人’,说实话,那时的他除了身高之外一点儿特别之处都没有。
我一直盯着他旁边的那个人——后来我知道那是他哥,真够巧的。我当时还是个菜鸟新兵,他哥身上还带着一股异常的味道——这几乎让我发狂。但这事儿和情色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打个比方,你会不会爱上你面前的一盘菜?(如果你的答案见鬼的是肯定的,那我只能说:去死吧你)
然后,我的未来领导,Sam,就把我揍飞了。
他那时肯定已经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我也感觉到了来自他的那股压力——他虽然打完了我准备拉着Dean离开了,但我却一直觉得他还在盯着我。那时Dean正仰着头和他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他看起来真的很认真地在听。我正松了口气时他却突然回过头来,用他那细长的绿眼睛凝视了我好一会儿。他开口对我说了一些威胁恐吓的话,而那时他的手甚至还保持着帮Dean拉门的姿势!
我彻底加入了吸血鬼大军之后,一些任务信陆续被发到我手里。但由于我根本不算什么人物,能力也弱的要命,所以接到的任务内容大概都是“查看是否有其余同类混入学徒”或者类似的简单、易完成的指令。
我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带有特殊纹章的那种纸上写“没有”、“不是”或“已查看,不是同类”后,终于收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任务。信纸上的气味告诉我,这个任务不来自曾经给我下发过任务的任何一个人。那封信也不同往常我的那些上级絮絮叨叨的语气,仅仅只有一行字而已。
“在狩猎周时杀死Dean Winchester。”
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大敢面对Dean和他的那些朋友们。其实说真的,我不止一次的想过,我如果不是吸血鬼,而是随便一个什么和他一样的普通学徒的话,或许能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他性格还不错,长得也很帅——如果不是战争年代,我觉得他比较适合做个模特或者其他那种专靠脸吃饭的工作。每个和他相处过的人都在夸赞他,说他看着很难相处,其实是个天生的倾听者和会对你掏心掏肺的那种朋友。
但是我现在却不得不杀了他。
狩猎周前夜,我最后一次把我家人的照片拿出来看,他们的笑容看起来遥远而不可及,连照这张照片这件事本身都好像几千年前发生的一样。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把刀子捅进Dean的身体里,那过去的我也将同他一起死去。
现在看来,从各种意义上讲,我都已经真正地成为了一个吸血鬼。而为了能让我自己的寿命更长点儿,我不能违背任何一个比我高等级的
同族的命令。
狩猎周开始的那天晚上,我没有跟随我的队伍和那些金桩,而是在半途就悄悄离队了。如果任务信上传达的指示没错的话,那今晚的集会会在那个门前放了一颗水仙的酒馆进行。
那是我第二次碰见Sam。
本应作为集会主持的门徒David的头被挂在了演讲台上。Sam抱着肩膀,微笑着看着我们。
“晚上好。”他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我们轻声的交谈(和一些愤怒的嘶吼)。“我是Sam Winchester。我是来做交易的。”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他像做什么工作汇报一样平淡地论述了我们如果背叛Daphne而加入他会有什么好处。我没怎么仔细听,你知道,Daphne是始祖吸血鬼,就算Sam今天能杀死她的“门徒”David,也不表示他有能力对抗Daphne,况且这次来参加集会的都是像我这样的小喽啰,三千个我们的力量合在一起,对于Daphne和她那些门徒来说也还是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
“...我知道你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想着待会儿就开溜然后找人杀了我,可能有些人甚至还想一会儿亲自动手,”他不知道从哪拿了一个酒杯,把David的血倒进了杯子里,整个过程中脸上都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一股令人反胃的味道开始往我嘴里涌。“我倒是不介意你们来试试看...但是在那之前,我想请你们允许我展示我的一个...能力。”
我们跟着他一路走到酒馆顶楼,已经撤离大部分人员的镇子里静悄悄的,一小队猎人们用自以为已经压得很轻声了的脚步往前走着。
这支小队很快离开了,Sam一直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句话都没有说。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一会儿就明白了他在看什么。
Dean捂着肚子快步走了过来,没有跑步。我估计是因为队伍统一配备的靴子走路时声音有点儿大的缘故。他只顾往前走着,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吸血鬼。我不认识那个人,但他那股血腥味儿对我来说非常熟悉。Dean平常就不是什么会细心查看细节的人,那人都离他那么近了,他还是没有察觉。
“我这次所说的交易的主要内容也是因为这个,”Sam低声说,“我不确定你们之中是否还有人仍然抱着想杀死他的想法...”
“但是——”
他打了个响指。跟在Dean身后的那个倒霉哥们儿就那么直挺挺地蒸发了。
“就是举个例子,尽管来试试,我想我大概会用左手把第一个勇士撕碎?”他温柔地抚摸着他右手上的戒指,我很快看清了那上面深深刻着的两个字母。
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就没入了阴影之中,等我好不容易再次适应了黑暗去寻找他的身影的时候,他却已经消失在了月夜之中。
第三次碰到Sam,是在我杀了所有的金桩那天。
我没想过我送过去的酒有那么大的劲——也没想到我会真的杀人。但总之,我杀了人,但谁在乎?看到他们死去的样子我还是觉得想吐,但我也仅仅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他好像有什么特殊传感器一样,我把最后一个金桩扔到我早就挖好的那个坑里的时候,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恶心。”他不小心踩到了某人破碎的半截手指,一点点血溅到了他的鞋上。我没搭理他。
“有点事要麻烦你,”他拿出一个和他的白西装非常相配的手帕擦了擦鞋,“今天夜里你们要行动的话,把他带到我这里。”
我皱了皱眉,倒不是这个要求多么出人意料,而是因为这个任务几乎不可能完成。没有学徒会想在没有金桩的情况下单独出去狩猎,那样的行为基本可以和“送死”划个等号;而且Dean在这里最好的朋友,Castiel是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的。
“我应该怎么做?”我大声地问他。
没有人回应。他又消失了。
于是——剩下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Castiel无情地替Dean拒绝了我,我的任务失败了。再然后,Daphne就毫无预兆地来了。
作为一个背叛者,我尽全力才跑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暗暗地看着Daphne的动作。和我想象的那样,那些学徒的武器都几乎无法接近她。
我盯着她的动作和死在她脚下的那些人。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壮情绪突然把我包围了,而这种奇异的感受让我甚至有种想冲上去和她决一死战的冲动。但很快,我就把它压下去了。
紧接着,Dean在这篇横尸遍野的战场上出现了。他孤零零地站在那些尸体周围,虽然连一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但却勇敢地瞪着Daphne。
那是我第最后一次看见Sam。
那时Dean已经奄奄一息,一只眼睛已经被打肿了,血几乎从他身上各个部分缓慢地向外渗着。显得恐怖又凄凉。
然后Sam就出现了。这次他没有看到我,也没有穿那套白西装。他慌张地跑过去,Daphne显然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同类吓了一跳,她嘶嘶地抽着气,盯着他们俩。
“Dean…Dean。”他低下头,深深地吻着Dean的脖颈,让自己的吐息尽数落在他身上,“让我救你…我能救你…”
“Sammy?”他怀里的那个人轻声问了一句,而回应他的只有一个更用力的吻。
Daphne显然也和我一样,并没有耐心也看不下去这么狗血的言情剧场。但我的选择是扭过头看向别处,而她选择了开始攻击。她像一柄出鞘的剑,用我看不清的速度冲了过去——而Sam甚至没回过头来,他的翅膀代替他完成了回击。
他那只剩骨架、一点皮肤或羽毛都不剩的翅膀外壳,直接捅进了Daphne的心脏。然后又快速地缩回了Sam的脊椎里。
他把Dean轻轻地放在地上,随手捡起了一颗子弹。他拽住Daphne的手,小臂一动把她拉向了自己,那颗子弹在眨眼之间就被推进了她的身体里。
Daphne的表情突然抽搐了起来,显然是身体上心理上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他Sam的手一直插在她的胸口里没有动弹,大股大股的黑血从那里涌了出来。
“你来的…真晚。”
不知道Sam听没听见,但我的的确确听见了Dean这么说道。
11.
对于年轻的吸血鬼Dean Winchester来说,没有什么比什么事都不做,尽情享受无尽生命更有意思的事了。
比如现在,他正躺在床上玩游戏,而Sam装模作样地戴着个眼镜正敲打着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我说,”Dean突然翻了个身坐到了Sam身边,他用肩膀把他往右拱了拱,“是不是到该剪头发的时候啦?”
“不是。”Sam打完了最后一个单词后把眼镜摘了下来,他扭过头,撑住下巴看着Dean。“那个时刻永永远远不会到来。”
Dean被他盯的有点不自在,他别扭地扭过头去,眼睛看着别处:“我会趁你睡着的时候把它们全拔下来。”
Sam突然笑了起来,他坏心眼儿地在Dean转过来的时候捏了他一把。“我头发少了一根,你就会多一天被我操的下不来床。”
“你!”Dean被他弟弟成为吸血鬼之后增长速度惊人的厚脸皮吓了一跳,“你会遭到杀身之祸!”
“多多益善。”
Dean瞪着Sam。而Sam冲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容。
五分钟之后,熟成了一只炸虾的Dean决定把脑袋缩到Sam怀里当鸵鸟。
“我恨你。”他说。
“我也爱你。”Sam回答。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