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二爷是我的邻居,今年六十八了,瘦高的个子。他不像村里其他人一样,大都出去打工了。他在村子里,从小到现在,一辈子都在村子里,舍不得离开。之所以喊他傻二爷,只是因为他人老实憨厚,日子久了,大伙也都知道了,他喜欢吃亏,好傻;慢慢的,傻二爷也就传开了。
傻二爷有五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和我同龄,除了他,其他几位都已经成家了。他叫毛将,小时候我们俩可谓是形影不离;可自从工作以后,就很少见面了。除了过年的时候彼此见过,平日里很少有机会了。他在上海,我在偏僻的小城;他习惯了喧哗热闹,而我更喜欢平淡安逸。
上个月回去,发现傻二爷家里房子拆了。母亲说毛将年底结婚,你傻二爷正在准备新房子呢。哦,都要结婚了,真快。这才几年不见,他就要结婚了。小时候我们俩整日在一起捉蚂蚱,拾麦子,抓野鸡,往事仿佛都浮现在眼前;而如今,他要结婚了,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惆怅。是啊,他结婚也就意味着傻二爷的任务完成了,他可以好好的享受天伦之乐了。
记得当年大哥结婚之前,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送彩礼的时候需要有一头羊才行,而且如果自己家饲养的那就更好了。那时我们村子里饲养的羊羔很多,我们家也有。可问题来了,总不能送个彩礼还要牵着羊羔过去吧,肯定不行;可谁会宰羊呢?正当我们发愁的时候,傻二爷在巷子里溜达着过来了,听说没有人会宰羊,他双手把衣袖挽了起来:“我来试试,把刀拿来。”
是的,傻二爷帮忙宰羊,其实他也没有杀过,只是一个巷子里的邻居都没有敢杀的,傻二爷一手拿着刀子,一手按住羊羔的头部,大腿还压在羊羔的肚子上,一刀下去,血喷了出来。他让赶紧找个盆来接着,就这样,不到一会的功夫,他把羊皮慢慢的解了下来,松了口气:“好了,就这样,走了。”母亲看着他转身要走,都快到中午了,让他留下吃饭。傻二爷挥着手:“不用了,家里都做好了。”
大哥结婚的那天,傻二爷来了。我们老家的习俗结婚了,全村人都会过来帮忙,酒席都是大伙提前买菜,然后买回来放在大锅里单独做。虽然赶不上酒店的味道,可那忙忙碌碌的场面很是难忘。傻二爷一个人蹲在那儿刷盘子洗碗,年轻人大都不乐意干。母亲给他一盒烟,他躲着差点坐在地上不愿意要。他笑着说:“快去忙吧,我这不累。”
是的,那几年,家里日子过得很是不易。一家人除了大哥,就是母亲了。一年到头来,大都是看着庄稼,若是赶上大雨或者干旱,那过年的时候可能都吃不上饺子。大哥的工资不高,为了这个家,也是舍不得吃。可即使这样,大哥还是结了婚。这里多亏了乡亲们,对亏了像傻二爷一样的热心肠。他们默默的帮扶着,日子才慢慢有了好转。
后来,傻二爷听说辣椒种子挣钱,于是在自己田里做了大棚,他带着一家人整日都在田里忙着。不到半年,辣椒熟了,价格还不错。傻二爷挣到钱了,他高兴的又租了十几亩田,开始扩张自己的大棚。
田地多了,人手不够了。他就喊上村子里一些光景过得不好的人家,到田里帮忙。当然了,傻二爷说是让他们来帮忙,其实除了管吃之外,每天还付给他们工钱。村子里有人眼红了,于是纷纷跑来找到傻二爷这儿找活干。可傻二爷都委婉的拒绝了,也许他心里有个分寸,有的人能来,有的人不能让他来。
工钱是一天一付的,大伙纷纷高兴的感谢着他。傻二爷听了就说:“应该谢谢你们,全靠你们帮衬着。”他几乎就把家搬回到了田里。是啊,他的心血都在这儿,他不敢大意,一点都不敢。年底到了收获的时候,大伙都跟着傻二爷高兴,收成不错。傻二爷不像其他有了钱,就买炮什么的在村子里到处安放。快过年的时候,他买了些面和油,悄悄的送给村子里那些光景不好的人家。他送这些的时候都是晚上,他不想让人看到。
若不是后来大伙聊天的时候提到傻二爷,一不留神的提了一下,这才发现,村子里好多人家他都一直偷偷的帮衬着。那一刻,大伙沉默不语了。原来,傻二爷做大棚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他有他的想法。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又是一年收获季,和往年的收成差不多。傻二爷高兴的乐坏了,兴许他心里有了更多的梦,只是未曾说出来罢了。可不曾想那一年说好的买家迟迟没有来,后来人家给了消息,说是今年的价格很低,辣椒种子太多了,不值钱了。傻二爷后来听说了,原来是邻村有人使坏,他们也种了不少辣椒,偷偷的把价格压了下来。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价格,可怜傻二爷不曾提防过谁,只是那一年大伙给他大致算了一下,那年傻二爷至少亏了五万。
来年的时候,傻二爷没有再做大棚。辛苦两年,到头来却发现赔了。不管什么原因,到底还是赔了。有一段时间他坐在田里一呆就是半天,也许他不明白,为何这世间本应该拥有更多美好,却又时不时的流露出阴暗?也许他知道,大棚不能继续做了,如今很多人都已经开始研究大棚,自然东西多了,价格肯定高不了。傻二爷抽着旱烟,眯着双眼,看着远处。
后来没过多久,他又做了一个决定。大伙都觉得不可思议,也许吧,反正好多人都劝傻二爷不要犯傻了,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傻二爷在原先的田里把大棚拆了,又自己设计了长长的鸭圈。当时大伙都觉得不可靠,谁家没有一群鸡鸭鹅什么的,傻二爷不该这样做的。
可傻二爷和往常一样,整日泡在田里,他仔细研究鸭圈,没有想太多,就这样,在诺大的田里,有很多大棚悄然而起;而傻二爷的鸭圈也开始有了模样。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买了鸭苗,还时不时的给鸭圈消毒,为此,他竟然买了不少关于养殖方面的书,一有时间他就捧着看。再后来,他又把村子里一些贫穷的人家请到鸭圈帮忙。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鸭子的价格不低,傻二爷狠狠的赚了一笔。村子里有人唠嗑的时候提到傻二爷,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如今,他的小儿子毛将年底就要结婚了。他忙碌了一辈子也算是值了,有人问他准备盖几层楼的时候,他回了句:“为啥盖楼呢,那多显摆。得,我还是喜欢新平房。”
是啊,也许这就是他老人家。虽然一辈子没有离开村子,也没有大富大贵,可他依然憨厚朴实,笑起来傻傻的,却又时刻不忘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