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到“君乘车,我戴笠”这六个字,是我初中毕业那一年,在成都西玉龙街一家小书店翻到的一本清代图书插图的画册。其中一幅画的是两人告别的场景,画题就是这六字。此外还有映象就只还有另一幅,画题是“小红低唱我吹箫”。当时脑电波共振了,但也只是觉得很有些诗意罢了。
前几天很偶然查阅其它资料时,看到去年嘉德春拍的一幅民国文化名人张道藩的行书立轴,写全了这首古越谣歌: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辑,
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按照工具书上的解释,这个谣歌及其引申出来的成语“戴笠乘车”和“车笠之盟”,就是比喻情谊深笃,不因富贵贫贱而移。
这首古越谣歌有至少两种文字上细微的差异和释读。前述张道藩书写的是《乐府诗集》版本。另一个版本来自《太平御览》,谣曰:“卿虽乘车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车揖。我虽步行卿乘马,他日相逢卿当下。”两者比较语气完全不同,后者完全是一根筋单方面的强迫性想法嘛。按照我们后世的理解,即便将来弱势的一方有翻盘的可能性,你也不能现在就说出来啊!一点不讲人情事理。但或许这就是上古时期到中古时期我们先人的耿直情怀。
当然《乐府诗集》这个版本要圆润多了,文学手法上也要高明许多,诵读起来直入内心。“君乘车,我戴笠”,我觉得真还是代表了中国先人对待纯粹友情的一颗素心深存的郑重而尊崇的理念。友情这东西受环境的影响太大,变数太多,古人解决的办法是用一个誓言来做伦理层面的约束,故而唐代诗人元稹会在《酬东川李相公十六韵启》中提到:“昔楚人始交,必有乘车戴笠不忘相揖之誓,诚以为富贵不相忘之难也。”故而,北宋诗人孔平仲也写过这样的诗句:“万事倏忽如疾风,莫以乘车轻戴笠。”
现代人是有两面性的古怪动物,一方面被古人这遥遥千载的古风所感动,另一方面也会做出腹黑的解读。
解读一: 这是后来发达了的人,见到故人表面谦恭内心得意的寒暄话。比如今天开高档车的遇到挤公交车或骑自行车的同学,当然也会停下来问候,然后有点语文癖的,回家上微博就肯定会写这么几句。
解读二:这是日子混得不好的,见到成功人士后的傲慢话。他会说,歌颂友谊不是这写法。“苟富贵毋相忘”不是天真少年的预约,而是当年陈胜吴广造反时的励志话。人性深处,古人与今人相差无几。
说翻就翻的友谊小船是因为出现了不平等的环境条件。人生一世,的确很难离开平等二字,因为世界本来就不平等。有乘车的,就有戴笠的,从前有这种不平,现在仍有这样的不平,而且这些不平的友情已经包含了太多势利的成分,我们根本无需讳言。
从古至今,保持友情的办法其一是疏远,保持距离的美感;二是消除不同等级的人各自自卑和骄傲的心态,大家保持心智和对事物的理解上的平等。
其实,在我内心里,对“君乘车,我戴笠”的理解还是当初的第一印象。我觉得乘车也罢、戴笠也罢,就是我们面对的一种逻辑选择,而不是对友情的赋值和阐述。读弗罗斯特的那首著名的《一条未走的路》时,就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