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风很大,尽管是晴天,气温也很低,清亮的阳光打在身上,照出的都只是光和影。不知是什么纵容了风,满地的落叶便是着这北方狂妄的风肆虐平原后的罪证。在云南,即使是云贵高原上,也没有什么风能够如此狂妄。
我自幼在云贵高原上生活,看着四季轮回,即使是省会昆明也不一定能看到如此分明的四季。然而,分明的四季,并不能改变周围的整个世界,总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这种感觉,是北方的世界所无法感受到的,平原上,换季的时候,什么都变了,以至于人也随之不断变化。这种变化,让来不及适应的人有些手足无措。
谈到北方人,我的印象都是直爽与剽悍。现在看来,这是自然造就了人,没有剽悍,则无法生存,顺应变化,就造就直爽。
我也经历过十多个云南的秋冬,山上松树林一年四季都有,一团一团的绿,只是因為沒到春天,不然這綠就会全染成一片。当然,正是因為有许多落叶,我去山中寻四季長青的兰花也就趁着这个季节。走在山沟里积攒了多年的落叶堆上,没有丝毫安全感 ,你永远不知道脚下面的落叶堆里是否睡着过冬的蛇,还是千足虫。
白栎树下边,是落叶最多的地方,也是兰花最喜欢的地方。夏天的时候,白栎树硕大的叶子为兰花挡住阳光,这时的兰花隐在周围的绿草之中,一般人看不见。到了冬天,只剩下兰花依旧长青,我常常扒开周围的落叶,一睹她的芳容,如果说要用什么来比喻那种感觉 ,我想,除了在新婚之夜掀开她的盖头,似乎没有了。
有时候,人在平静之时喜欢回忆往日的欢愉。
而我似乎一直在过去与当下中对比。一路向北,我从云南来到华北,途中穿过大半个中国。在华北,却有一种绕了大半个圈子的感觉。车窗外,我见到的,不只是自己的投影,还有几乎全部丧失了独特性的一个又一个城市。
我想起了,似乎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种投影,投影在一棵树下。
在云南,白栎树很多。路旁、村里、田埂边、都有它们的影子。我一直记住有两棵白栎树,一棵树下是族山,满满的土堆一个挨着一个,不知是会因此而感到热闹,還是會擁擠得不可開交。另一棵,就在我出村的路旁,横斜在向上的路上,荫蔽着每一个走過這條路的人。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人敢砍任何一棵大树,似乎那种对大树的敬畏,来自远古,永不消逝。在我所见到的周边的古树中,多数是白栎树,白栎树在古树之中并不算高,但却比其它树茂盛,夏天的风,吹来清凉,白栎树下,并没有乘凉的人,也没有殷紅的西瓜。那时候,是农忙的时候。
云贵高原上也有风,但却没有华北平原上的风敢如此肆虐。各种各样的树,阻碍着风,保护着它们脚下稀少贫瘠的土地。我看见过风吹的样子,不是平原上的麦浪,可能类似于山间的松涛,或许还可以说是拨开云雾见青山的明朗,但云南的许多事物都是这样,你永远找不出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它。在那里,风,永远是温柔中带着傲慢的欢愉。它愚弄所有遇到的东西,笑著、跳著,却唯独讨不到白栎树的欢心。
白栎树太硬,不喜欢随风点头哈腰,只是随着季节变化,年轮多一圈,脚边的落叶就多盖一层。每次落叶,都是它对风的回应,仿佛在说:“我跟其它树一样,秋天也会落叶,这是天性。”我知道,这话,来自地球深处,并且,我确定它会这么说。特别是雨季之后,踩在浸润过的土地上,你可以感受到大地的脉搏,每一步,都在传达这片土地的喜怒哀乐。
老实说,白栎树并非云南独有,很多地方都有分布,但我却偏偏回想起它。经常可以在白栎树下找到兰花當然是一个原因,但它更像是一种潜意识里的东西。就像是你所遇到的往往都是你先前沒有想到過的,但卻是一直在你周圍的合理的存在。雖然跟腦海中千萬次的預想的不一樣,但卻順遂心意。
其實,很多人都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就走到了現在,以前的故事卻還縈繞與腦海。但痴情于過去,薄情的就是現在。沒有任何一棵樹可以永遠廕蔽自己,我,只不過是一直在樹下尋找當年留下的足跡,只不過,足跡早已和白櫟樹的落葉一齊化在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