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语言其实是跟一个文化的阶层有关系的。《红楼梦》的了不起在于包容了各个不同层次的语言。
2.王熙凤的父辈是九省统制，她是官僚家族，所以王熙凤厉害，可是王熙凤不够周到。商人家族是最周到的，因为在做生意的过程里面，一定是利益均沾，让别人一点都不拿，迟早要出事。薛宝钗懂，是因为这个家族是皇商，一个从事贸易的商人家族，才会这样。
3.小人心理最明显的特点就是，他们永远觉得人都是坏的，不能用比较公正的办法去面对人和处理事。
4.其实这个世界上坏人并不多，但是笨人蛮多的，她（王善保家的）竟听不出探春是在骂她们。
5.实际上作为人来讲，一生不经历任何艰难困苦并不是什么好事，生命力会因此受损。因此贾家第三代、第四代的腐败，很大程度上是上一代对他们的纵容所致。因为最好的生命传递，其实并不是权力和财富，而是对待生命的态度。人生中一直吃糖是个大问题，一定要有一天让他尝尝酸的味道和苦的滋味，这样的人生才饱满、丰富、有力量。
6.我对文学最看重的是它是否对人性有非常深层的刻画，而这种刻画拓宽了我的生命领域。真正的好文学，最后也许并不在文字本身，而是能借着这些文字让你深入社会的各个角落，把你的领域拓宽，让你知道人性的复杂。
7.事若求全何所乐。
8.生命是分阶段的，花在含苞欲放的时候是很骚动的，因为它的雄蕊跟雌蕊要等待蜜蜂来替它传播花粉，一定要有异常的诱惑力才行。可是一旦花粉传播完了，它的果实是非常安静的。所以青春的美和成熟以后从容淡定的美差别很大。如果青春一直被阻隔，到了该结果实的时候，青春还在骚动，就会显得很怪异。
9.“天地有大美”就是告诉我们应该尽量去发现天地之间无所不在的美。庄子哲学的灵魂，被一个从没有受过教育的香菱体会到了。我自己这一类的智慧，也不是在学校里学到的，反而是从美浓、鹿港、澎湖的望安的老渔民、老农民身上学到的，他们的生命真是豁达，会告诉你晚上在望安的月亮有多漂亮，告诉你望安的澎湖云雀如何高飞用自杀状态来求偶……我一直相信庄子的“天地有大美”的智慧都在民间，在知识分子身上反而会消失，因为知识是最容易让人自大的，使得他很难再谦逊地去看生命中最本质的美。
10.知识很容易让人自大，知识只有在变成生活经验的时候，才会让人谦虚。带着知识走到民间，常常会觉得知识的无用。现在常常在知识领域碰到这样的人，知识变成障碍、变成偏执、变成卖弄跟自大。
11.夏金桂是不值得放进格儿里来讨论的，因为这个生命太自闭了。
12.夏金桂根本不太了解人是可以经由一种诚恳来转换关系的。
13.你到某一个成熟的年龄，会知道长篇小说是真正的人生，人生是悲欣交集，它是很多喜悦跟忧伤组合在一起的复杂历程。有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可能在家里发生了，可能是最亲的亲人死亡，过一阵子，你又会觉得怎么就开始跟兄弟姐妹说起笑话来了。日子本来就是要这样过下去。
14.一个社会自杀率越来越高的时候，是因为文学艺术的东西少掉了，人的某一个坚持的、宁为玉碎的毁灭的梦想没有得到满足，他就会在现实里去完成。为什么越来越多人自杀？我们不要忘记其中有一个原因是文学的阅读极度没落，他们没有这部分的满足感。
15.《红楼梦》大概给我最大的一个生命感慨是：到最后你不敢随便判定你身边的人，你喜欢或者不喜欢，好或者不好，因为他有他生命存在的理由。
16.心里面有所专注的时候，其实那个生命就不混乱了。尤三姐在前面表现出来的毁灭性、调笑无度，是因为她生命里找不到自己真正要的那个东西，现在她一旦笃定了之后，她为这个人，这个对她根本没有印象的人，笃定了。
17.《红楼梦》有一个丰富的空间，而这个空间之大，可能也是因为这个作者对生命本身并没有定性的看法。最好的文学对生命的态度，其实是一个流动的状态，因为生命本身太复杂、太丰富了，人性本身也太丰富了，因此任何定性的东西，都很难把人生完全地框架在里面。相反，当他用了一个流动的写法时，你就会发现有很多层出不穷的、活泼的东西开始出现。
18.我们面前都有一条路，可能越走越窄，也可能越走越宽。越走越宽是因为生命里面可以包容更多的东西，越走越窄会让自己越来越走不下去，最后变成一个牛角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