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封喀喇沁:一个村庄的消逝与记忆

喀喇沁的冬天,冷,至冷。

我还是想出去走走,封山的大雪封不住一颗寂寞的心。

山下的炊烟,东隅袅袅,桑榆袅袅。

似乎村庄内的阳光比山上暖和一些;我漫无目的,行走在似曾相识的街巷。

三十年前故乡的样子,大抵就是这般模样吧——树的苍老,墙的斑驳,女人头上的方巾。

黄的狗,花的狗,在门口摇了尾巴,友善着,努力辨识我,是不是多年未归的乡客。

院子内,大多存有金黄色的玉米棒子,这是他们几乎唯一的收入。

庄子内的年轻人走得差不多了,唯有老者,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人,刨一辈子,还得刨下去。

他们是感恩这块土地的,尽管辛苦多于收成,失望多于期望,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他们还是在村头,虔诚地给土地爷焚香献祭。

虽户户养狗,却也很少听到狗的狂吠。还不如那牛,哞哞的叫声,不是从这家传出,就是由那家传来。村里人没有经济收入,就养牛,几乎是家家的事。

院落左侧或是右侧,都有一个牛栏。我打量着被牛舌舔舐得铮亮的老牛槽,如同打量着这个村庄的前尘旧事。

“进屋里暖和暖和吧。”

一个脸上写满岁月的老男人,穿一件旧的灰褐色棉衣,立在门口,和善地向我打招呼。

“方便吗?”

我是愿意进去坐坐的,我想摸一摸东北大炕,在这零下二十多度,是不是温暖的。

“方便,就我与老伴在家。”

室内没我想象的暖和。

没有属于他们的森林,也就没有富裕的燃烧木材。他们珍爱每一棵树,只要能活下去的树,不论生根到什么地方,都尽力的保护好它们。田地里,五六十年的,上百年的老榆树也是有的,可他们不肯把树伐掉,只是截取树的枯枝,存放着,仔细着烧。

他的老伴坐于炕头,发白面黄,病恹恹的,双手忙着为土地爷做金色纸元宝。

男人煮一壶茶,女人把炕头上的一盘瓜子端过来招待我。说话间知道女人,比医生的断言多活了二十几年了。肝病没见好,也没变坏。

女人有病懒得打理房间,男人也不知忙什么,任凭室内乱糟糟的,分不出炕上地下。

我见他衣橱上放有两个葫芦,还供着一个如药王菩萨的野枣根,就拿下来欣赏,顺便告诉他,葫芦是要打皮的。

女人见我会玩,打开衣橱,从格抽里取出一个铁皮茶叶盒,倒出一对三棱麻核桃、手串、朝珠、高兴地让我看。

手串、朝珠都是野桃核材料。她说是在哈尔滨打工的儿子做给她的;文玩核桃是儿子花了几百元给买的。

说到儿子,女人的眼里闪着灿灿的光。

我说这些文玩不要收起来,放在炕上,顺手拿着玩就可以。

女人说,原先玩了两年多,玩着玩着见核桃发红,桃核也发红,心里就害怕了,怕它们吸她的血。

“你看,它们肯定是吸了我的血,才变红的。”

女人伸出一双干瘪苍白的手,像是这个村庄那些被撂荒的土地,没有一丝生机。

我向女人讲了文玩变红的原理,并告诉她玩文玩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女人信了我的话。

他们的年龄还要比我小几岁,病痛给他们增了岁月的痕迹,也迫使他们对看不见的神灵,更加敬畏。

男人说,当年也是村里过日子的好手,邻居们都羡慕着他的能干会干。自从女人有了病,营生荒废了,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苦。他低头了,向命运。

“熬吧。”

女人也附和着男人说,没有盼头的日子不也一天一天地过来了。“你没走,我也没去,孩子们每年都能回来。”

“孩子们。”

男人看看女人,女人瞅瞅男人,孩子,如同寒夜的星火,是老两口清贫日子里的温热。

告别他们,我在村里又转了转。有三分之一的房子落锁;大雪封门,枯草摇摆于冷风。

一台老碾盘沉睡于十字路口的拐角处;这个村庄老了,碾盘转不动了。上了岁数的人,或许会想起它过去风光时的场景;而年轻人,看到的则是遗留的沉重的记忆。

我走出村庄,回去的路,经过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榆树,紧挨着的是破败的土地庙。大概是年轻人都走了,留下的老年人又无力维修;他们供得了香火,供不了力气,致使土地庙像村子一样,一年比一年苍老。

试想,再过二十年,守村人没有了,年轻人再也不回来,房子渐渐坍塌……

我不由的责怪眼前的土地爷:

“你这土地爷,月月香火不断,终是负了当地,百姓的虔诚。”

是的,如果这样延续下去,土地爷终将会断了香火。以如农村,好的土地政策,才能留住种地的人才,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粮食问题。

由村里驶出一辆红色的轿车,缓缓停在途经的土地庙前,一对年轻人虔诚地跪在土地爷脚下,焚香,告别。

望着他们去向城里的背影,猜想,多少年以后,这故乡,不过只是老榆树的,一个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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