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日子,你在南方会感到惬意了点。可在这关外,一年之中近半年的日子都是漫长的冬天。在这里,寒冷在不经意间划拉着你的生活,大雪以漫长的姿态不断地碾磨着你的性子,管你是硬汉或柔骨,教你在这莽莽苍苍的雪野里都不敢太过停留。于是,大多人便围炉煮茗,剥花生,饮白干,赏雪笑谈,也是有滋味的紧。人们无时不刻在感叹:天儿啥时候就暖和了。
我生长在北方,家住太行山上党古城,染雪二十余年。幼时记忆,鹅毛大雪常有的事,可随着逐渐长大,环境恶化,雪也越来越少。每年的冬天,零星的一两场小雪,总是不能饱尝其滋味。渐渐地,对雪的钟爱更加不能自己。于是,伴着对雪的艳羡,在辽东求学。如今毕业,一晃已近五年了。在这里,一年之中最难能可贵的是能感受一下冬日里独有的雪景,这是北国真正的风雪。
今天是大寒,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到了。
这日子,在江南还是暖和的仅,寒风间或袭来,至多冷个一两日。一年中也会零星飘雪,散落于山涧、小树上,不等日头出来,早已消失。正如诗人所描绘的一样,“斜阳疏林上,残雪乱山中”。对于那里的人们来说雪总是新鲜的,它是江南冬日里的昙花,美而短暂。
在关外,却迥然不同。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去一次同窗的老家,感受那原野的风雪。这里的雪来的异常猛烈,先是西北风呼啸而至,吹得人脸生疼,冷到骨子里,冷到心窝里。不等你跑回家中,大雪就夹着劲风开始飘落。雪花大而密,如席一般,下的急,下的干脆。正是: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霎时间,雪势愈来愈大,旋转而且升腾,天地间没了界限,转为白茫茫的一片。雪势之大犹如钱塘江的潮水携银龙而卷天地,四下里一片凛然之势。大雪少则半日多则数日,昼夜不歇。雪色吞没了一切,无垠的雪海罩满了山峦和大地。风雪呼啸中,耳畔隐隐有柴门犬吠声,山野里,草木中皆是银装素裹。远处天际间,似有一只孤雁,一掠而过,又似有归人,人影凄迷,如烟如雾,更化作一曲铮鸣。
好一派关外的雪景!
我忍不住冲进雪野里,感受这劲风飞雪,偌大的雪花围着我飞舞,如痴如醉。一眼望去,撒在地上、草上,落满了屋顶,铺满了山巅,涂抹着广袤的原野。这是关外独有的一幅画,画满了坚韧与孤傲。
雪停了,推门进屋,眉发皆白,一举头,面色平添了几许沧桑。屋里的早已把炉膛中的火烧旺了,围炉而坐,农家人总是拿出自家酿的好酒,温一杯一饮而尽,脸色渐转红润,周身已暖,喜不自胜。
雪野纷飞之后,天地间变得清晰疏朗了许多。先是短暂的寂寥,而后雪地里出现一行足印,笔直上山,山上积雪更厚,道路崎岖,走不好就会陷进去。猎人们抄起了家伙,拥着兽皮外氅兴奋地走向了山中。
一抹斜阳映照之下,广袤的原野上被这晶莹的光亮映衬得绚烂至极,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的脸,呼喊着追逐于雪野中,似脱缰的野马,快活极了。
我想这洁白、明艳的雪地下埋藏着的不光是一代代关东人黑土地富饶的物产,还有他们祖祖辈辈积淀下来的宜于长存的文化底蕴。他们无惧于这冰冻数尺的苦寒之地,他们桀骜不驯,他们勇敢坚强,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练就一身铮铮铁骨。在这里不仅可以看到苍茫的雪域,还可以领略“东方莫斯科”——哈尔滨城的异域风情,夜宿雾凇岛听那松花江畔的绝响,梦回沙场清军铁骑正鏖兵漠河大胜敌军。
这里没有江南的暖风流水、娇艳景致,而只有夏日的酷暑和冬日的苦寒,气候在这里可谓分明,半年冬雪后小有几日春色便是烈日炎炎的盛夏,秋日几分萧索后便枯叶落尽,随之而来便是漫长的冬雪。
冬天,这关外的飞雪,比之南国有如清酒之与白干,荧光之与流火,百灵之与孤雁,清泉之与涛河。
是的,这是孤独的雪,是狂野的雪,它缥缈于天际,悬挂于北方,坠落时从不染一丝风尘。
(写于2014年严冬,在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