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眼那陪伴了我无数日日夜夜的大榕树,然后转身离去。
我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父辈母辈都是脚踩大地背朝天,从出生到死去都在为这片土地服务,在世时勤勤恳恳地劳作,去世时便化作春泥更护花。我从出生几乎就跟这片土地生活在一起,看到过春雨润万物,繁星缀夏夜,秋收笑人脸,鹅绒覆大地的景象,我也以为我的一生会跟父亲一样。
我是家中的幺子,前面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在我10岁那年就已经嫁人了,但也不过是从村子里的这头嫁到了那头,虽说距离不远,但两个姐姐甚少回到家里,不过是春节才会回来逗留一会,然后又回去了,每次回来,还会从家里搜刮一两样东西回去。母亲知道姐姐们过得不算好,每年她们俩回来的时候,也会多备一些东西给她们带回去。
哥哥比我年长两岁,在县城里面读书,也是春节才会回来,每年哥哥回来是我最开心的事,因为哥哥总会带各种新奇的玩意和书本回来,其中最吸引的就是书本,听哥哥讲书本的东西,我也仿佛是书里人。母亲也动过心思,想把我也送去县城念书,但父亲不同意,觉得读书没用,家里有一个念书的也足够了,何况家里也负担不起第二个读书的人儿,因此我也便只能从懂事起就到田地上帮忙。
不知是否从小就跟土地生活在一起,我自幼身体不好,晚上总容易看着窗外哭泣,而且停不下来,后来母亲听从村里那老阿婆的话,带着我去村头的大榕树那认亲了,每逢二月初一,便需要带一些东西到大榕树前祭拜,说也奇怪,自从认亲后,我就再也没有半夜哭泣过。村里的大伙都说这大榕树已经很久了,也特别灵验,我也常常得空就跑到树下偷懒乘凉,与它诉说今天发生了啥,虽从未得到回应,但也觉得舒畅。
今年初春,村子里来了个奇怪的老头儿,听隔壁屋的刘子说他戴着一副小眼镜,穿着像那种先生,很喜欢在村头的大榕树下面说故事,但我从未遇到过他。今年的夏天异常的酷热,父亲都在抱怨,恐怕今年雨水不足会导致收成不好,我不想听他那嘀嘀咕咕的,于是又偷溜到大榕树下乘凉,为了防止被父亲捉到,这次我选择爬上了榕树,坐在枝干那看着远处,偶尔吹来一阵阵带着热气的风,不解热,但看着天空的云彩,此刻的心情也足够“凉快”。
“今儿个我们讲差不多先生传。”突然从树下传来一阵浑厚的声音,我往下一看,树下只坐着一位穿着褐色长衣的老头儿,手上拿着一本书,虽是拿书,但却极少翻页,只是在不断地说着故事,在故事中偶尔穿插几句自己的见解,听了好一会,我再试着往下一看,周围依旧没有一人,他的听众只有我跟大榕树,他似乎不在乎是否有听众。又说了好一会,他收拾书本,然后起身离开了。
在他走后不久,我父亲就拎着一把锄头赶来,嚷嚷着我再不回去就要把这的地弄得稀巴烂,父亲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为了防止他来真的,我连忙爬下树,也由于过于着急,不小心把右脚扭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父亲当头一巴掌过来,叫嚷着让我赶紧起来回去浇水,说完便走了。我尝试着站起来,再一次摔在了地上,若不是隔壁屋的刘子经过,恐怕今晚我就得在此处过夜。
刘子把我搀扶回家,母亲急切问道怎么弄伤的,我就说摔倒,并没细说,后面的几天我都没再到大榕树那,父亲倒是对于我的受伤嘟嘟囔囔的,我并没有理会父亲,却是对那个故事心痒痒,迫切地想知道后文如何,我趁着腿脚差不多痊愈的时候,又偷偷去了大榕树那,等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都没再等到那个老头的出现。
路过刘子家里的时候,他正在整理渔网,我问了句,咋不见那个老头儿了,刘子回我,我才知道那人叫周老头,前两天吃了酒跟人发生争执,这一时半会估计也出不来。
又过了几日,我找了个时间,终于看到周老头坐在了大榕树下面,手里依旧拿着一本书,只是比第一次见面那会显得潦倒了一些。我坐在一边,听着他继续说着那个故事。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似乎不是,语速比之前慢了些许,时间似乎也比上次要久,我听得入神,也没留意他已经收拾好准备离去。
“小伙子,明天再来吧。”说罢,他起身离开了。
一连好几日,我都偷溜到大榕树那,听周老头说故事,也因此被父亲发现,为了躲避父亲,我躲到了刘子家里,睡在他家的牛棚里面。晚上,刘子给我送来了馒头,我拉着他躺下,望着夜空中的繁星,萤火在周围起舞,我问刘子,“你知道县城长哪样吗?你去过吗?”
从前,我便向往哥哥所在的县城,他一回来便经常缠着他说县城的人,县城的事,似乎听着这些我便也是生活在县城一般。
刘子摇了摇头,说道:“那里太远了,我呀应该都去不到,但你不一样。”我扭头看了眼他,不明白为什么我跟他不一样。
刘子跟我说,他很早就觉得我不该呆在此地,我属于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应该有不同颜色的花儿,那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懂刘子的话,也许懂也许不懂。第二日,我还是去到了大榕树那,待周老头说完故事即将离开时,我问了他县城到底是哪样的,他没有回答我,反而问我。
“你觉得这榕树如何?”周老头看了眼大榕树问我,我没有回答,他又继续说道,
“它在这里守了一年又一年,它知道很多事,也不知道很多事。二十年前的雷击并没有让它倒下,它反而一年比一年繁茂。”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
我抬头看了下大榕树,从有记忆开始,它就是如此,守护了祖祖辈辈,每年来祭拜的人很多,它知晓很多秘密,这些秘密或许是人尽皆知的,或许是不可语人的。我站在那许久然后转身离去。
一阵风吹过,大榕树簌簌地响,一些叶子跌落在地上。
我回去偷偷收拾了行囊,躺在了刘子家的牛棚里,夜空中繁星点点,闭上双眼,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蛙鸣,空气中飘来熟悉的牛粪味,一切似乎和从前没有区别,又似乎有了些新鲜。
在大家起来忙农活之前,我背着行囊,走到了村头,回头看了眼大榕树,微光透过大榕树,远处炊烟起,大家又开始了新的一日,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