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阿三嫂

文|小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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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气息,渐渐浓郁,裹着香甜和喜庆。满面容光的村人们,正准备着祭祀用品,前往村子东边那头,山坳坳的坟地,向先人们问候,表示缅怀。


-01-

远在他乡的游子,趁着年,或许让漂泊已久的灵魂,能够在家的地方得到安歇。

“小孟呀,你这一年到头,也回不到家几次,快准备下,和你二大爷他们一起去祭拜。”二婶朝着我,喊了一嗓子。

二婶的嗓门,在村里出了名。

站在村的东头,喊一嗓子,村西头的麻雀,都被惊得飞起。有时候,村长家的广播坏了,就请二婶去帮忙,二婶的大嗓门,也就物及所用了。平常说话,外人哪里听得,二婶这样的声。

“好嘞”,我扯了一声嗓,附和道,也算应了话。

“二婶,今年回来,怎么没看到阿三嫂呢?”我不经意间,岔了一句。

二婶的脸色,有些难堪。

“你先去祭祖吧,回来再说。”

收拾停当后,在二婶的催促声中,我与祭祖“大军”会了师。

太阳似乎斜了一个八度,此时,我们也算到了坟地。

那些老坟头,一眼能识别出,周围被低矮围墙保护,功绩般的墓碑,高高的矗立,似乎在炫耀着什么,再熟悉不过了。

东南角,一座“小土堆”,映入我的眼帘,似乎有魔力般,牢牢的拴住我的眼。

那坟,半截高,坟尖已秃。泥土红中泛黑,周无围栏。一只黑木,孤独地,歪斜着。坟口并无灰烬,祭品,看来无人祭祀。

好奇心,驱使着我,去一探究竟。近些,一切看的愈加仔细。


-02-

黑木约八十公分,漆,有些剥落,透着内瓤,大概是杨木材质。

杨木在村子里,极为普遍,权当烧火干柴,亦或篱笆围栏。任凭哪家,都不会将木质材质作为碑体。木质,暴露于阴寒之地,极易腐朽,预示着墓主人,由着时间烟消云散,也就被人们,从记忆中抹去。

“木”碑上刻三字,“阿三氏”,大小不一。刻痕凹浅,其手劲显然不足,与其说刻,倒不如说划拉着,更为贴切。

“阿三氏”,这三个字,锥子般,刺进我的心里。

“莫不是阿三嫂?”,犹如石子投入水中,在我的心里起了波澜。

我没敢继续想,这恐怕就是事实了。

阿三嫂的样子,不断的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八岁时,阿三嫂嫁入我们村,阿三哥别提多高兴了。不惑之年,喜得姻缘,搁谁,谁都得睡觉乐醒嘞。

阿三嫂差阿三哥五岁,一副好面容。肤若凝脂,两颊晕红,玲珑鼻,樱桃嘴,一双柔情目,两行柳叶眉。身形单挑,凹凸有致,就像评书里面的美女模样。

我们村子里,那些个的寡佬们,别提有多羡慕了。

说来也甚是奇怪,我们村子名叫寡佬村,是怎样得来的名号,不得而知。传说是某位皇帝赐的号,但谁又当真呢。不知是先人责难,还是怎么着,村子很有部分的男子都是寡佬——单身汉。

反正应了那句词,寡佬,寡佬,一生独自终老。

阿三哥和阿三嫂,婚后日子也算过的安稳。谁知好景不长,阿三哥害了恶疾。村医,老中医先生瞧了个遍,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阿三嫂为了给阿三哥治病,跑了很多医院,都没有查出病因,最后在省内的一家军区医院,有了结果,是脑垂体瘤。


-03-

积蓄已经捉襟见肘,面对高达五万块的手术费,阿三哥犯了难。

“算了吧,我们不治了,花那冤枉钱作甚。”阿三哥哀叹道,用手轻抚了下阿三嫂的脸,把这当做最后一次的温柔。

“黄土已经埋了半截的人,我已不在奢求,还能有多少岁月。余生你过的好,那我便安心了。”阿三哥再也没能忍住,眼中打转的泪珠,开了闸,奔涌而出。

阿三嫂用绢帕,擦拭着阿三哥眼角的泪水,哽咽着。

“我会凑足医药费的,你不要担心。”这声音很轻,却透着坚毅,想必阿三嫂已经有了主意弄钱了。

我将我攒下的五块七毛二,赠送给了阿三嫂,就权当给阿三哥看病,尽了点力。那时八岁,一块钱对我而言,都是天大的数字,何况是五块七毛二嘞。

“难得你有这份心,嫂子接下了。”

阿三嫂接过了钱,抚了抚我的头发,泪水缓缓落下。

阿三嫂外出了俩月,村里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俩月后,她携带了五万块回来了,满心欢愉的以为,阿三哥有救了。谁曾想,阿三哥没能等到救命钱,先去了阎王殿,点了卯。

阿三哥的丧事,还是由二叔和二婶操办的。村长说,随随便便,草草办了了事。二婶坚持不让,非要按正常的礼仪,走完全场。至于为什么这样做,我问过二婶,她总是一句话,“小孩子家的别问”,便打发了我。

后来,我才知晓。二婶年轻时,有着和阿三嫂相同的遭遇,只不过二叔等到了救命钱,活了过来。此后就是另样的人生。


-04-

后来村子里,关于阿三嫂五万块的来历,传的风风雨雨。

“那骚货,哪来的能力,俩月赚来五万块,肯定是做了“那生意”。”

“谁说不是呢,细皮嫩肉的,肯定“生意”红火。”

“你还别说,我要是男人,见了那“荡妇”可能也把持不住。”

这些污言秽语,在妇女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已是常客。嘲讽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许久未散。听得那些寡佬们,个个血脉喷张,有了“性趣”。

再后来,关于阿三嫂的记忆就慢慢少了,我被送进城里上了学。二婶说,村子里的习气不好,等我学成后,再回来探望探望,就行了。估计是为了我以后,好找媳妇。

大学期间,每月,我总能收到一笔额外汇款,匿名,地址估计也是虚构的。但是每笔汇款,都是伍佰七十二块,我慢慢的领悟到,汇款人应该是阿三嫂。

大学毕业,工作后的第一年,我回到了久违的寡佬村。村里,没有大的变化,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便是阿三嫂被岁月打磨的痕迹,清晰可见。

“小孟,好多年没见了,还好吧。”阿三嫂,见了我分外的喜悦,仿佛见了失散已久的儿子。

望着白发点缀,暗淡容光的阿三嫂,我一时哽咽了。很多话,活活的堵在我的咽喉,怎么也说不出口。我给了她一个拥抱,不想让她看到我眼角的泪痕。

后来,我听村里,那些闲言碎语的媳妇们嚼舌头的说。

“那个“老婆子”,还真能折腾,搞了个什么无偿,性服务。”

“那可不,虎狼之躯嘛,克死丈夫,估计阿三都是被她给“折腾”死的。”

“不对呀,阿三哥是病死的。何况人家只服务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寡佬们,又不收费,真的来讲,很是伟大嘞。”不知是哪个媳妇多了句嘴,蹦出了这么句话。

“你懂什么呀,你嫁到村里,才多久,什么事还清楚过我们了。”那媳妇被呛了一句,惺惺的走开了。


-05-

后来我问过二婶,关于阿三嫂的这件事,她说是真的。我心里有一阵莫名的酸楚,但是又由衷的赞扬,阿三嫂的伟大。

“哎,小孟,看啥呢?快来磕头了,就差你了。”二大爷,抽着旱烟,沙哑的喉咙,挤出来这句话。

我没有回应,脚步却离开了那座矮坟,走向那伟岸的,带着墓碑的祖坟。

“够了,够了,老祖们都收到了,起来吧。”一旁的人,哈哈大笑。二大爷阻止了我,不然,我可能就是头破,血流。

祭祖这项差事也算完了,回去的路上,二大爷卯足了劲的夸我,具体说了啥,我已记不清了。我心里只想知道,阿三嫂到底是怎么死的。

见我一回来,二婶这次大嗓门哑了火,轻声的问道:“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我的眼睛,有些湿润。

“阿三嫂怎么会死呢?去年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话语有些颤抖,夹杂着哭腔。

“去年年初,不知道哪个长舌妇,向镇上了派出所举报。说是寡佬村,有人从事皮肉交易,并且涉及范围很广。镇里特意组织了个专班,来调察这件事。调察后,就将阿三嫂拘留了。后来寡佬们的请愿,讲明了实情,阿三嫂被放了出来。”二婶面色凝重。

“后来呢?”

“后来,在回来的路上,失足摔死了。据说是被人推下山路摔死的。找不到凶手,警方无奈的只能按意外失足结了案。”二婶说的有些哽咽。

我沉默了良久,慢慢回过劲来。

我眼里含着泪,提着瓶酒,拿了几沓纸钱,添了几柱香,束着一把刻刀,朝着村的东边,山坳坳里,那座矮坟走去。


-06-

阿三嫂去世了,寡佬们像失了魂,原本修着边际,规整衣着,活的好歹也有个人样的形象,瞬间崩塌,犹如行尸走肉。

年,过的很快,眨眼间,原本熙熙攘攘的人们,又各奔前程。

留村里的妇女们,继续嚼着舌根,闹着谈资。寡佬们,又变回得过且过的日子。

诺大的村子,又归于幽静。偶尔几声虫鸣,在这幽静之中,格外响亮,像是替阿三嫂惋惜。

此起彼伏的蛙声,犹如赞歌,赞扬着阿三嫂,不屈的精神。又犹如安魂曲,超度着寡佬村,那些肮脏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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