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春雨温柔地敲打着夏书房的玻璃顶,我仰头这么看着,雨珠落下来,溅在玻璃上,漾开一朵一朵的水花,各自分离,落入檐下的泥土里。
和这雨滴一样罢,这就是我们的人生,相聚有时终分散。
我的童年,野莽生长于一个田园。那是一个叫夏家垅的地方,有一片叫后堰塘的青草坡,一间青砖墨瓦的长厢房,一片东边林立的竹林,屋后绵延的桃花林,一条报春花拱成的天然花径,一棵姿态肆意的青梅,一道在百花丛中穿过像一条小白龙一样的清溪⋯⋯
虽然才三十几岁,仍得服老。记忆经常突然断片,很多曾刺在心里的景与人,能想起来的却也并不多了,我无奈的自嘲。
我的童年时光,铺散在这个小小的村落,到处都洒满了花香和阳光。以至于现在鼻炎严重到榴莲隔远点都闻不到味的嗅觉,却可以轻易地闻见各种花香,准确的区分出她们来。
几年前曾回过,无人拾理,竹林被人偷伐干净,窜出来的小竹子纤细羸弱,杂乱不堪,将屋前屋后的坪拱的变形,无法走人。我站在乱竹里,想着我和弟弟的小时候。
笋生季节,父母将笋衣除去,那是最应季的美味:凉拌红油笋丝,笋丝鸡蛋汤,油焖春笋,腊肉炒笋片······随便一道,都能勾起馋虫来。对孩子来说,笋衣才是神奇之物,它的韧性可以做很多玩具:穿裙子的小姑娘,小伞,花瓶等等等等。
我和弟弟会各自选一棵新笋,在根部用指甲刻上自己的名字,看谁的竹子长的高。输的人会从自己的储钱罐里摸出点毛票票来,给对方买小糖果。春天的笋攒足了劲地长,甚至在夜半都能听到它们嗦嗦挣脱笋衣的声音,第二天我们一早就去比赛现场,常常笋宝宝们都窜的比我们还高。不消一周,我们指甲刻上的名字已经看不见了。
弟弟去和别的野小子玩的时候,我更喜欢搬个竹椅,坐在竹林里看书。也常常听竹林里的鸟鸣,看阳光穿过竹林的无数光线给我营造的奇妙幻境而入神,忘记了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妈妈的喊叫。
我非常感谢我的爷爷,给了我童年一眼望不到头的桃花林。他头发剃的很短,在桃花林里忙碌的时候,头皮反射太阳光就像是一个定位器,我总是不费力就能找到他。他教我怎么钩树干里的大肉虫子,怎么给桃树刷石灰水,他总是把树梢尖上最大最红的桃子指给我看:婷婷,爬的上去不?上的去它就是你的了。如果我够不到,他会用个带钩子的杆子把树枝压低,那个大大的白里透红的桃子扑到我面前来,痒我一脸。爷爷摘下来在衣服上把毛蹭掉,递给我。看我吃的馋,平时很严肃的爷爷会咧嘴大笑,摸摸我的脑袋。然后掏出他的烟斗,摸出一把自种的烟叶来,咂巴咂巴,咱爷孙俩在桃花林里自得其乐,其乐陶陶。
爷爷不在的日子,我找棵角度好的桃树,躺靠在树干上。透过成云的桃花看蓝天上云卷云舒,风来风往。身体和脑袋都被花香熏的醉醉的。
······
夏家垅的一草一木,即使再荒芜,她们的模样,花香,姿态,小伤疤,果实从青到黄的过程,我都记得。有人说过,人一生,都在寻找童年见过的美景,吃过的美味,寻到了,就找到了幸福。
我久不回的故乡,您还好吗?您还在吗?愿漂泊一生,终有一日疾马踏花,乐返故里,归来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