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半仙端着烟斗,屁股深深地陷入沙发中央,透过玻璃窗盯着光秃秃的枣树枝,旁边通红的太阳缓缓降落,明儿就是年三十了,心里这档子事要是再没个结果,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可怎么过年啊,村庄上空的戾气愈渐浓烈。
陈半仙在村里德高望重,人们信他,占卜吉凶,弄符驱鬼,也是绝不含糊。吸完最后一口烟,习惯地磕着烟灰,这时门外传来吵闹声,心想坏事儿了,别上烟斗冲了出去,恰恰是王家和李家对阵。
陈半仙掏出烟斗,大喝一声:“别打了,生死自有天命,我不劝死也不催生,但是谁该死谁该活我拎得清!”
“陈半仙儿,我儿媳妇的肚子快被折腾炸了,可就是不生......”王家男人嚷着。
陈半仙怎能不知,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问题的严重性,王家媳妇生不出孩子多多少少和李家还是有关系的,可归根到底还是自家的债,李家老母亲今年七十九岁,过了除夕夜就是八十岁高寿了,问题就出在李家老母的出生时辰上。
陈半仙推算多日,算出李家老母并非年三十晚上所生,而是正月初一,时针刚跨过十二点,老人说,如果赶不在午夜之前来到人世,视为不吉利,没人知道,只有陈半仙知道,而且是刚刚才知晓。如果李家老母不离世,王家媳妇只能落得胎死腹中的下场。
眼看明天就是最后时日了,要么王家办喜事李家办丧事,要么李家过八十大寿王家办白事,怎么着都得死人,陈半仙怕的不是死人,他怕的是死人的先后顺序不对。
来到李家,李家老母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已有一个月没说话了,命已奄奄一息,只能微微看到从鼻子里喘出来的白气,证明还活着;王家上门商量过,老太太如果能在年三十前主动驾鹤西去,愿意出尽所有家当做补偿,话说生死天注定,岂能用来交易,再说了,小生命急于降临人世,老生命也不想拂袖而去啊,都是人,李家和王家梁子算是结上了。
可偏偏两个生命不能同存于世,陈半仙仔细打量李家老母,好似看出什么端倪出来,问李家男人:
“老太太是不想死,按日子来说,前日阳寿已尽,撑到今日还留最后一口气,怕是留给谁的......”
李家男人紧忙开口:“陈半仙,我知道,该走不走,不是什么好兆头,母亲因什么不肯离开凡尘,还请指点一二......”
陈半仙不敢耽误片刻,掐算了半天,似乎有了眉目,刚要开口,却被王家男人打断,“陈半仙,我家媳妇快折腾死了,孩子活不成了,怕这大人也丢了性命哎!”
陈半仙背着手跟王家男人出去了,来到孕妇身旁,女人已经被折腾的不行了,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落,几日未进食,力气消耗殆尽,任凭肚子闹腾,只能低声呻吟。
这下王家男人急坏了,“莫急,我有主意了,时辰未到谁也死不了!”陈半仙说着往屋外走。
村子里老老少少围在两家门口议论着,说什么得都有,搞得人心惶惶,说来今年的鞭炮声着实少了不少,好像都在压抑着,等待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结果,然后疯狂发泄。
陈半仙再等一个人,一个能解开这个死循环的人,其他的什么也干不了,陈半仙抽着旱烟坐在李家。等到腊月三十还没见人影,两家人坐不下去了,王家人个个带着家伙冲进李家大院,看架势是要夺命。
“老婆子该死不起,耽误我家生孩子,祸害人,罪孽深重。”
听动静屋外打了起来,陈半仙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几时,猛地朝屋外放声大喊,声音洪亮尾音拉得老长,“安静......水生到......”顿时屋内屋外鸦雀无声,人们齐刷刷地凑进屋里,看这水生究竟是何人,却又怎么度此事。
到了年夜饭时间,村子里寂静得要死。
只见水生贴着李家老母的耳朵说了句话,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看了水生一眼,眼角流出两行眼泪,很快合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陈半仙上前说开法式,嘟嘟囔囔摇头晃脑:“阎王爷请收她吧,原谅她的过错,她也想死,早死早投胎呀,赶紧给她办了,那边还等着下生呢......”说罢老人气息减弱。
与此同时所有人一股脑儿地拥到王家,黑黑的人影簇拥着,从屋里挤到屋外,可还是没有等到那声啼哭,不祥地预兆在人群中蔓延开来,陈半仙挤过人群来到屋里。
“有动静没?”
“咋还没动静,陈半仙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李家老母都底死了没有!”王家男人显得惊慌失措。
陈半仙也不得其解,见陈半仙到来,妇人微微抬起头,凑到陈半仙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脑袋垂直落下去,没了声响。
症结在这水生身上,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水生和妇人,王家人忐忑不安地退出来,陈半仙表情阴沉,看样子耗费了不少精力,凡尘种种都是凡人造的孽,既然种下了祸根总是要偿还的,陈半仙无奈地摇摇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钟马上走到十二点。
门外有人呼喊:“半仙儿,李家老母断气了!”
随即传来孩子呱呱坠地的哭声,门外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人们纷纷散去,鞭炮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浓烈。王家人冲进屋子里,孩子躺在母亲臂弯里嚎啕大哭,除此之外其他都是静止的,毫无生气。
陈半仙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是这样的结果,他没有进来看孩子一眼,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点起烟默默地抽起来。脚前脚后的功夫,王家人跟过来,哭着跪在地上,“半仙儿啊,造了哪门子孽,你快说说呀!”
“皆因情起,水生是王家人,是新生儿的父亲......”
孩子顺利降生,时钟恰好过了十二点。
李家老母亲和水生的爷爷深深地相爱,可是无法结为夫妻,水生和王家妇人也相爱着,却也结不成夫妻,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将要出世,却不得相见。
起风了,窗外的枣树枝摇摇晃晃,陈半仙盯着看,脸上褶皱里镶满了泥土,孩子们跑跑跳跳过来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