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散步时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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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炽随着嘈杂的人群走出考场的大门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五个月来的痛苦与烦闷随之消散在了阴沉灰暗、飘着大雪的空中。他沿着崤山西路快步走着,雪花在凌冽的寒风中四处飘散,拐上大岭南路时,沈炽已将人群远远甩在了身后,这是一条西南走向的斜坡道路,就像美国电影里的落日大道一样,道路的尽头是成片楼房与闪闪灯光,更远处则是无尽的黑暗。但这些此刻并不重要,他越走越快,甚至小跑起来,为的是尽快回到“玩家国度”,与等在那里的王海洋汇合。这是沈炽的解放之夜。

夜已经深了,桌上的两桶扎啤已经被喝光,一些残留的熟食和扑克牌散落面积不大的小圆桌上,王海洋已经醉了,从厕所出来后顺势倒在了床上,他是沈炽相识十四年的朋友,这次专门陪他来市里参加考试,说好了等沈炽考试结束后喝个通宵,没想到早早就倒下了,沈炽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王海洋,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喝酒时的情形。

那是三年前,他大学时光的最后一个暑假,和一群初中的朋友在镇上南河边野餐,一群人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后,便铺起野餐垫架好烧烤箱,准备度过一个惬意的午后。这时一个细心的朋友发现他们没带孜然粉,于是就拉着两个人陪他去镇上买,另外两个女孩在忙着穿肉串儿,河边就只剩下了沈炽和田坤两个无所事事的人,他们看到了袋子里的一瓶牛栏山。在此之前,他们这群人大多没喝过酒,还是在超市采购时在其中一人的怂恿下买了这瓶白酒,既然闲着也是闲着,沈炽和田坤就玩起了炸金花,而赌注就是一杯杯白酒,等到其他人从镇上回来时,田坤露着大肚皮躺在草地上,沈炽则一头扎在河边,而那瓶白酒已经被两个人喝光,连瓶盖儿都找不见了。沈炽一直记得那次醉酒后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天旋地转,自己仿佛可以随心所欲,那种感觉很奇妙,而代价就是被朋友们笑话了好多年。

今夜,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沈炽自高考后最痛快的一个晚上,但早就说好的一醉方休,也随着王海洋的倒下不了了之。沈炽心想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之一吗?他喝完杯里最后一口酒,起身走到窗边,此时的雪更大了,一片片雪花在泛黄的路灯下清晰可见,窗外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和行人外,一片寂静。这个酒店的西边是客运站,东边不远处是金桥,过了金桥就是体育馆,这个城市是他除朱阳镇外最熟悉的地方,他的三年高中就在这里度过。

想到这里,无数的回忆和思绪如无头苍蝇般开始在他脑中乱窜,他想到了那个女孩儿,想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窗外雪还在下着,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以至于他可以听到雪花冲击地面的声音。

我赶到车站门口的时候,太阳正斜斜地挂在西边,橘色的阳光穿过马路两边的树木洒在本就已经开始泛黄的树叶上,然而时间紧迫,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享受这惬意的午后,走进车站,看到候车室的时钟显示还有一刻钟才到5点,我才松了口气。

候车室寥寥几人,乘客甚至还没有车站的工作人员多,这其实很正常,因为今天不是节假日,更重要的是在我们这个小县城,大多坐车的人都不会进站,要么在车站门口上车,要么直接在环城桥的上车点侯着,这样就能够节省很多时间,所以此时在候车室候车的这些人,要么是外地人,要么是不赶时间的闲人。我算是哪一种人?第一种肯定不是,第二种也实在有一些勉强。

五点钟一到我就走出候车室准备上车,陶琳琳还没有出现。我担心出了什么状况,赶忙跑到服务台找工作人员借了电话,然后从书包里找出那张写有陶琳琳电话的纸条。电话通了五秒左右后被挂断,难道出现了什么意外?但我来不及多想,只能朝着大巴车走去,准备上车时,我看到了陶琳琳的身影,她后面还跟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她也看到了我,朝我这边使了个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转身就上了大巴车。

车上除司机外并没有人,我找了个中间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那个男人又给她交代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车站。我深呼吸了几次,尝试让自己紧张的心平静下来,陶琳琳上了车,径直走到我身边,我赶忙起身把窗口的位置让给她,她没有拒绝,坐下后她对我说:“刚才那是我爸,非要把我送到车站,他才放心。”“没事儿没事儿,叔叔看着真年轻。”我回答道。大巴车缓缓驶出车站,到车站门口时上来了三四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人,陶琳琳望着他们,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呀,不爱到车站里来。”我点点头:“是啊,这样方便些,不过这两年私家车也多了起来,坐大巴的人已经比之前少很多了。”陶琳琳说:“我还是喜欢坐大巴,可以看看窗外的景色。”“我也是,不过我每次来上学,我妈总是给我找私家车,因为私家车能够直接给我送到学校门口,可以省下几块钱的打车费。”“私家车当然也有他们的优势嘛。”“你是不知道,那些私家车个个都说上车就走,但其实他们为了能多拉一个人,能在镇上晃悠一个多小时。上次我来学校是两点上的车,结果到三点半了,车还在镇上晃悠呢,你说离谱不?”“真这么夸张啊,那还是大巴车好,到点就走。”“就是,我给我妈说了她还不信,不过我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是走上半个小时到环城桥坐车的。”“哎,环城桥到了,”陶琳琳看起来有些兴奋,“车在这儿得停十分钟吧?”“没错,你喝水吗?我下车买两瓶水去吧。”“不用了,我这儿有。”说着她就从包里掏出了两瓶娃哈哈矿泉水。

大巴驶出环城桥时,车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中年人和老年人,没有和我们一样大的小孩儿,陶琳琳说:“哎,忘了问你了,今天你们应该还在上课吧?你怎么出来的?”“哦没事儿,我请了半天假,我们按道理是明天上午放假的,早走半天无所谓的。”灵宝市离朱阳镇三十公里,约一小时的车程,一路上经过麦田果园,村庄大桥,绕过群山,路过水库就到了朱阳镇— —一个海拔六百多米的小盆地。以前我总有个疑问,就是大人们为什么都说“下灵宝”而不是“上灵宝”,后来自己百度了一下,才知道朱阳镇海拔比灵宝市要高一些,这才恍然大悟。

一路上车走走停停,一边上人一边下人,但车里始终满座,充斥着各种噪音和异味,陶琳琳和我一路上没再说什么话。我原以为我们会聊聊我在高中的生活,聊聊她在杭州的生活,再聊聊我们曾经坐同桌的那些日子,但一直到最后她也没提,我也没提,大多时间都在沉默中度过了。她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饶有兴致,偶尔也会喊我一起看。窗外是熟悉的景色,身后是令我烦恼不安的高中生活,即将到达的是我一直想离开的家乡,所以路上才是最自在的,我多么希望这趟车就这么一直开下去,一直开下去。

车进站时沈炽才突然意识到他该和陶琳琳分开了,这一个小时像做梦一样,直到陶琳琳说出“我得回家了”时,沈炽才知道梦醒了。他试着邀请陶琳琳一起去河边散步,陶琳琳还是说:“我得回家了,我爸会给我妈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到家。”分开时陶琳琳交给了沈炽一封信。然后朝沈炽挥了挥手便离开了。沈炽坐在路边的石墩上,目送着陶琳琳离开,直到她消失在街角。

面对这个最熟悉的地方,沈炽竟一时间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他在佛山路晃荡了半天,最终还是走进了紫气来网吧,这个网吧是镇上的几个老牌网吧,寓意紫气东来,虽然没有其他几个网吧生意好,到底是存在了很多年,等到沈炽几年后读了大学,放假回来后路过这里,才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闭了,镇上其他店铺也是一样,在那几年里经济发展迅速,却把这小镇给拉下了,很多店铺倒闭,又有很多新店铺建起来,但镇上却是越来越冷清了。

这网吧是他早就给自己安排好的去处,只是他没想到和陶琳琳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一小时的车程。等他在网吧大厅随便找了台电脑坐下来后,他才开始思考自己逃课一天只为了和陶琳琳坐一趟车回家这件事是否值得,当他一周前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朋友时,朋友也曾劝过他不要这么不计后果地做事,万一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连他一向活泼的同桌也用了一上午的沉默来反对他这样做,现在冷静下来之后,他才觉得自己的做法实在有些荒唐,后来沈炽旁边坐了两个胳膊上带着纹身的女青年,她们一边抽着烟一边玩着游戏,在游戏结束的空当,右边的女生碰了碰沈炽的胳膊,对他说:“小弟,帮姐姐个忙,帮我把这瓶饮料打开,好吗?”那是一瓶那两年很流行的脉动饮料,沈炽费了些劲但还是打开了,递给了女生,女生喝了一口,问:“小弟,叫什么名字?”沈炽没扭头,一边在键盘上敲身份证号码,一边说:“陈悲,悲伤的悲。”“好名字呀,与众不同,哎,你是不是逃学来的?”沈炽没说话,点了点头。女生的游戏又开局了,放下脉动后,一头扎进了游戏中。沈炽打开QQ音乐,随便放了一首周杰伦的歌,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了陶玲玲交给他的那封信,其实他在陶琳琳走后坐在石墩上就忍不住看过了,现在在这昏暗的灯光下,那张纸被重新展开了— —

我听过风吹拂九月的天空

也看过杨柳叶落在金屏路

欢笑声和哀叹声充斥在我们的耳边

也夹杂着陈奕迅和王菲的《十年》

又一年九月的风吹过

你我已是四目相对不能言

我相信那是最纯真的我们

祝你前程似锦

祝我们后会无期

初一那年,沈炽和陶琳琳当过一年的同班同学,坐过半年的同桌,其中各种相处的细节对沈炽来说已经模糊不清了,最后所留下来的是一种美好的感觉,那种感觉再后来就变成了一道灵光。《十年》是他们的班歌,在临近升初二的最后一个月才被敲定,所以他们全班同学没有机会一起唱一次。初二时的某次午后,沈炽因为快迟到了,匆匆跑上楼梯,在拐角处的办公室碰到了抱着一摞作业本的陶琳琳,对视不到一秒钟后,沈炽的目光匆匆闪避,转身跑上了四楼,那大概是他们在学校里的最后一次相遇。陶琳琳曾在晚自习上不经意地对沈炽说过,他和她曾经喜欢的那个人很像,这句话加上那美好的感觉,或许也是沈炽这次逃学见陶琳琳的理由。沈炽心里或许也明白,他和陶琳琳不会再见面了,她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逃学来见她的,也永远不会知道初一那年的暑假,沈炽曾近十次骑着自行车十几公里,在她家附近徘徊许久。

第二天回到家后,沈炽就病倒了,高烧过后又是重感冒,整个国庆节他都躺在家里,等到开学前一天他才走出家门,好像是大病初愈一样,迎面吹来的风是软绵绵的,深秋的空气是香甜的,恍惚间,他觉得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2014年国庆假期的前一个周末,因为只放了半天假,沈炽没有回家,而是和刚认识的新朋友陈悲一起去了网吧。周末的网吧总是爆满,等到空出来两个座沈炽和陈悲赶紧坐下,沈炽先是登上了聊天软件,想着和初中的那群朋友联络联络感情,现在初中的那群朋友分散在市里的各个高中,平时见一面都困难,全靠网络维系关系了。后来在陈悲的不断催促下,才登上了游戏。在沈炽和陈悲打终极BOSS的关键时刻,右下角的聊天软件弹出了消息,沈炽看到是陶琳琳后,立马切到了聊天页面,陶琳琳问他“在吗”,沈炽回“在”,然后静静等待新消息发来,陈悲在一边大喊:“你干嘛呢,这马上通关了,别挂机呀,少个人怎么打?”沈炽又切回游戏,已经掉了一条命了,第二条命也被小怪打了大半血,这时消息又弹出来了,沈炽干脆退出了游戏,打开了聊天页面,陶琳琳问:“国庆有时间吗,我从杭州回来,到时候可以见一面吗?”“有时间,你啥时候回来?”一旁的陈悲摘下耳机,说:“你是真坑呀,这关键时候你聊啥天?”沈炽摊摊手,说:“网卡了,刚闪退了。”陈悲无奈,撇了沈炽一眼又投入到了战斗中。

那天陶琳琳告诉沈炽,自己在初三上学期就退学了,后面跟着表姐在杭州打工,快一年没回过家了,这次国庆想回家一趟,但是只能待三天。沈炽想都没想就说自己到时候可以在汽车站等她,然后两人一起坐大巴回镇上,后来沈炽又跑到吧台,问服务员要了纸和笔,记下了陶琳琳发给他的电话号码。接下来的时间沈炽都没有心思再玩游戏了,陶琳琳九月三十号就到灵宝了,可他那天还在学校,该怎么去车站,只能逃学了,接下来的一周他都在想办法怎么提前离开学校,上课想,下课想,就连蹲坑的时候都在想。

沈炽需要思考的问题有以下几点,第一,如何不被父母发现,第二如何不被老师发现,第三,如何逃出校园。

第一点的解决办法就是回到镇上先不回家,而沈炽钱不够,向陈悲等人借了一些后勉强不到三十元,只能在网吧留宿,等到第二天正式放假时再假装自己刚回到镇上,这其中还有一个小问题,就是假期作业,国庆节这样一个大假期作业肯定少不了,既然自己提前走,那肯定带不走全部的,剩下的得找人帮他带回去,沈炽班上有一个和他同乡的,叫李源生,此人和沈炽在初中时就相识,只不过没有太多交集,而且李源生性格也有些孤僻,沈炽带着陈悲和陈悲另一个练体育的朋友申浩,在厕所和李源生商量了一个大课间的时间,李源生才答应帮沈炽把假期作业带回去。第一个问题完美解决。

第二点,如何瞒过老师,这是个问题。沈炽看了二十九号那天下午的课表,比较难对付的只有班主任那节课,其他老师管得都比较松,或许都不会注意到他不在,只要说服同桌,让她在老师问起时说自己拉肚子去厕所了就行。沈炽的同桌是个一身正气的好学生,一口拒绝了沈炽的想法,她说:“这次月考成绩刚出来,你都班里倒数了,还不用心学习,竟然还敢逃课,我才不会帮你呢。”沈炽苦苦哀求,说自己一个多年没见的朋友回来了,自己必须要去见他,至于成绩,他拍拍胸脯保证自己会在中考时考进班里前三十名,同桌这才勉强答应了帮他打掩护,并主动说自己到时候会把各科作业整理好交给李源生,沈炽差点就给这位同桌跪下磕一个了。考虑到班主任是个老奸巨猾的人,沈炽想来想去又找到了陈悲。那天是体育课,沈炽和陈悲在打篮球,沈炽像打了鸡血一样,上跑下窜,又是带球又是传球,还把高他一头的大个儿赵猛盖了帽。体育课结束后,沈炽和陈悲一道儿去小卖部买水,陈悲扇了一下沈炽的肩膀,说:“你小子今天发疯了,把赵猛都给盖了。”沈炽得意地说:“哎,我有个事还得找你帮忙,就上周末我跟你说的,这周我得提前溜,帮我打个掩护。”“还说周末呢,你他丫的真坑。”“好兄弟,就说你帮不帮我吧。”“怎么帮,那老师来上课,一瞧少个人,我还能给你找个替身啊。”沈炽嘿嘿一笑,搂过陈悲的肩膀,说:“我有办法,你不是和体育老师关系好嘛,求他帮忙,要是咱们班主任问起来,你就让他说我在他那器材室帮忙呢,这不国庆后就开运动会了,顺理成章呀。”“还是你狗日的精,那我怎么跟体育老师说呢?”“那就看你自己了,你们关系好,只要能让他帮忙就行。”陈悲鬼魅一笑:“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哎,你别动手啊,我没跟你开玩笑,咱们体育老师去年才研究生毕业,和你我一样,都是刚来咱们学校,比咱们大不了几岁,他肯定理解你们这种小年轻的,什么情啊爱啊的,他都懂,实话实说才是上策。”“你胡说啥呢,我那是纯洁的友谊,你懂个球。”“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至此,就只剩第三点了。

至于如何逃出校园,沈炽一周内绕着学校内墙走过几圈,有以下结论:校园有南北两大门,南门是正门,保安多,墙也高,不行;北门走的人少,一般都是垃圾车走那里,但是人少自己也就更容易被发现,不行;东西两边都是家属楼,西边的家属楼住的都是领导,且校内没有直通家属楼的门,不行;东门虽然也是家属楼,但是有两处小门可直通家属楼院内,穿过家属楼就是一条小胡同,从那里就逃出了学校,可行。这其中还有一个小问题,就是那两处小门也有锁,时开时不开的,万一那天上了锁呢,所以还得想个B计划。沈炽的学校,虽然说是全封闭学校,但也有些学生也可以凭借通行证进出校园,也就是走读生,那些个走读生,要么是家里有权势,要么就是本校教师子女。恰好沈炽班上就有几个,但不幸的是,她们都是女生。不过沈炽还是找了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女生,她爸爸就是本校高二年级的老师,沈炽找了个课间,坐在她前桌,转过身盯着她脖子上挂的通行证一直看,她警觉地把它摘下来塞进了裤兜,问沈炽想干嘛,沈炽原本想再扯个慌,说他发小被车撞了,可能不行了,他必须出去见他最后一面等等,但他又想到陈悲说的,还是坦诚地把实话告诉了她,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有个问题,我这照片上是女生,你一个男的,保安岂不是一眼就发现了?”“没事儿,我趁人多的时候走,我就不信他们一个个对着照片看。哎对了,那要是把你证儿拿走了,你怎么进出学校?”“没事儿,我跟保安都混熟了,他都知道我爸叫啥,到时候我就跟他说证儿丢了,正在补办呢。”沈炽狠狠地点了点头:“你也很狡猾呐。”

最后,到了三十号那天下午,沈炽没用上那位女同学的通行证,因为那两处的小门都没上锁,他成功地逃出了学校,走出小胡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成功越狱的人,他一路小跑,朝着汽车站奔去。跑到一半他想到,自己和陶琳琳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五点钟,这会儿才三点不到,一下子脚步就慢了下来,悠然自得地散起步来。

沈炽到了体育馆,坐在凉亭里看不远处的几个年轻人打篮球,那几个年轻人光着膀子,膀子上全是汗水,一边大喊,一边狂奔,深秋的阳光还是很刺眼,但没人去看它。沈炽慢悠悠地晃出体育馆,又慢悠悠地晃上金桥,金桥上很多摊贩,卖假古董的,各类复古物件的,旧书,香囊,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应接不暇。沈炽拿着一本89年齐鲁书社出版的《金瓶梅》翻看时,摊主俯下身子,凑近沈炽,说:“小兄弟,我这儿还有盘,要吗?”沈炽一听,吓了一跳,放下那瓶《金瓶梅》赶紧跑开了。

解放之夜过后,沈炽没有自己原想的那样轻松,紧接着就陷入对结果的担忧之中,在那三个月的煎熬中,他慢慢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活着只会越来越难,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比今天更难挨。

三月底,沈炽和王海洋还有两个朋友正在麻将馆打麻将,沈炽在搓牌的时候看了眼手机,发现录取名单出来了,他放下麻将,一遍遍地在名单中寻找自己的名字,一遍,没有,两遍,还是没有。王海洋问他:“看啥呢,摸牌呀。”沈炽双目无神,盯着牌桌,什么也没说。大家手都停下了,好像猜到发生了什么,挨个儿安慰沈炽,沈炽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冷静了三五分钟后,静静地说:“没事儿,接着玩吧。”

晚上的时候,只剩下了沈炽和王海洋两个人,他们找了个网吧,准备玩会儿反恐精英,一进游戏,沈炽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再后来竟然恶心得想吐,王海洋拍了拍他的背,说:“没事儿吧,你该不会是晕3D吧,不应该呀。”“没事儿,我去个厕所,你先玩。”沈炽觉得一股异物感从胃里袭来,一瞬间便到了口腔,他感冒用手捂住嘴巴,跑向了厕所。“哇”地一声,刚吃没多久的晚饭尽数被吐了出来,但恶心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东西吐完了,接着是空呕吐,最后是黄色的苦水,这些肮脏的、恶臭的呕吐物,塞满了整个马桶。沈炽按了抽水按钮,看着呕吐物随着水流螺旋下降,无力的双腿跪在了地上。王海洋一局游戏结束了还不见沈炽回来,跑到厕所找他,一看他这副样子,赶紧把他扶出厕所,拍拍他的背,然后给他递了一瓶水。

沈炽喝了两口水,把嘴里的苦涩味儿冲掉后,对王海洋说:“没事儿,死不了,你玩你的,我听会儿歌。”王海洋还是有些担心,说:“该不是下午那事儿吧,多大点事儿,该吃吃该喝喝,大不了咱儿再来一次。”沈炽盯着手里那瓶娃哈哈矿泉水,没再说什么。再后来,沈炽听着音乐,靠在椅子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耳机里的音乐还在播放着— —

那是一个夏天,在我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我看到了鬼,在我家的楼下,天气很热,我站在楼道入口,能感受到一丝凉意,午后的阳光暴晒,我看得很清楚,一个队伍的鬼,大概有二十来个,他们的个子比一般人要高,穿着艳丽花哨的衣服,有的鬼还骑着马,马脖子上有一些丝绸作为装饰,他们从我的面前陆续经过,从右向左,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以至于我可以听到阳光,在冲击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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