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都在盼雪。

若是没有四年北方念大学的经历，我也会是盼雪的一员。可惜四年冰天雪地下来，对雪已然像生活了十多年的老夫老妻，全然提不起一丁点兴趣。

01

北京奥运那年，我参加高考。那时候中二思想占领大脑高地，填报志愿就按远的报，心心念念体验不同的生活民情。两个志愿，一个极北，一个极南，结果北的上了。

一家人措手不及，大概心里以为会去极南的那个大学，好在东西没开始准备。

没去过北方，北方给我家的印象就是冷。志愿结果出来后，爸妈特地去打听了，回来还是说冷，特别冷，零下30-40°，南方人无法预料的冷。二话不说，拉着我去定做了羽绒服，颜色、款式统统随意，只一个要求，厚实，一个劲往里面塞羽绒。

这件像被子一样的羽绒服，整整占了一个行李箱，被我运去了学校，却被冷藏四年。只有在大一军训时充当过被子，背着它大半夜上山拉练。

第一场雪在十月中旬，我记得很清楚。下课走回寝室，空中忽然飘下来雪花，开始还以为是灰尘。没有一点预兆。

北方的同学见怪不怪，平淡几乎麻木地嘟囔句，啊，下雪了。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那些欢呼雀跃，在不一会就堆白的地上、草丛上玩雪的，全是南方学生。北方同学嘴角噙着笑，看着我们的喜悦，嘲笑土包子般的说一句，呵，南方人。

北方干冷，雪很快积起来。雪落在身上不会化，回屋后把雪拍落就好，所以下雪不必打伞。可是南方人不知道。第一场雪的时候，路上零星打着几把小伞。

这似乎又验证了南方人“没见过雪的土包子样”。好在我们机灵，撑着撑着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更多的人不撑伞呢，关键的是衣服没湿。

入乡随俗是很快的，第二场雪的时候，就没有人打伞了。

02

初见雪，觉得跟雪有关的一切，都是有趣的，包括铲雪。

铲雪素来的大一新生的义务。雪下了一整晚，第二天路上的积雪就很厚了。课后学校组织各学院大一新生铲雪，每个人一把铲子，每个系承包一段路，就开始铲。

南方学生还是兴奋，铲了一小会，几个人就追追打打，扔雪球，打雪仗。我和几个女生玩闹，有个不识相的男生扔了我们一个雪球，马上被群起而攻之。他一个踉跄倒在雪地上，我们毫不客气扔了他一身的雪球。

有个室友是内蒙古的，长得人高马大，她站一旁笑嘻嘻看我们玩，随后过来帮我掸掸身上的雪，说，差不多得了，等会手该冷了。

那时候起，她给我一种很母性的感觉。之后的四年，她一直很照顾我。

下了雪，冬天接踵而至。北方的冬天很漫长，跨越大半年。某天醒来发现寝室阳台玻璃窗打不开，从外面冻住了。隆冬季节来临。

每日的开窗成了寝室一项锻炼。一个家在延边的室友有经验，先在窗沿浇上热水，待冰冻化一些，用力推玻璃窗，兹一声，就移开了。

也有移不开的时候，冰冻的太厚，那就得大家挨个推，跟练手劲似的。每一次推开，都是寝室团结的一次胜利。毕业后我再不需要别人帮忙拧瓶盖，估计是那时候练的。

还有一个下雪必备的物品，就是雪地靴。家中带去的明显不适用，寝室一起淘宝，在北方同学指点下，每个人都买了一双厚实又防滑的鞋。事实证明，防滑这件事，永远是防不胜防。

03

冬日里去上课，对我来说又是个新奇的体验。

雪太厚了，主路上虽然铲了一部分，许多小道是没铲的，尤其是学生走惯的那些。一脚下去，雪能陷到膝盖处，极不方便。

和室友出门的时候，路上显然已自成秩序：大家排着队，一个挨一个，踩着前面同学走过的脚印前行。远看上去，雪地里只有一排深深的脚印。

我觉得很神奇，不知道这个方法是谁发明的，在北方似乎众所周知。踩着脚印，我就想到鲁迅先生那句：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心中十分感谢那些“先驱者”。

下课的时候，“归路”已被踩出，我们又沿着路回到寝室。

在雪地上走路是极累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收紧核心力量。雪地上摩擦力小，前面说了要防滑，可是一开始没那个意识，动不动就摔跤。前一秒还在说说笑笑，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连带着身体某一部位疼痛。

摔过几次就有了教训，小心地走，每一步都像在滑倒的边缘试探。但又不现实，人总有心急火燎或掉以轻心的时候，所以防滑的心一直有，摔跤也一直摔。

下雪的时候更是行进艰难。暴雪和大风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从来没有分开过。风雪刮在脸上，有种下刀子的错觉。脸又红又痛，抹上两层雪花膏都没用。风雪来自四面八方，无处闪躲，只能把脸用围巾尽可能包起来，太严实了差点闷死自己。

雪天每一次出门，都是一次挑战。

04

滑雪溜冰是极为平常的运动。操场就是天然冰场，溜冰是每年的必修课。学校后面是个森林公园，里面有国家滑雪基地，设施齐全，一般人去玩，20块钱随便玩，直到你冻得受不了自己不想玩了为止。

到了第二年，这些活动对我没有吸引力了。毕业后回到家乡，朋友喊我去滑雪（人工滑雪场），我都兴趣缺缺。玩过真的，谁还稀罕玩假的。

对雪的新鲜劲逝去，只剩下雪天的各种弊端：出行不便是最主要的，连带着冬季户外活动少，蔬菜品种少（南方人喜欢的绿色蔬菜少之又少）。很快我就厌倦了雪。

这和世界上任何的人、事都有着共通的道理，遥在天涯触不可及的时候，它全是美好；一旦习以为常，难免落得不被珍惜甚至厌恶的下场。

工作了之后，更加不喜欢下雪，出行不便，容易堵车。由于工作性质，下雪天工作量特别大。

有朋友说，哎呀你怎么这么不罗曼蒂克呀，下雪天多好。

我知道，女生们想到下雪，想到的就是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下来，温柔落在发丝上，肩头上。然后你的Mr.Right将它轻轻拂去......电视剧都这么演。可是我的下雪记忆全是摔跤和脸疼：拎着水壶摔在路上，溜冰时候摔倒，滑雪从山坡滚下来......怎么浪漫的起来。

下雪啦，下雪啦！走廊里有人一阵欢呼。两边办公室门纷纷打开，年轻些的都出来了，奔向院子去看雪。

沙沙沙，雪落在树叶上，发出密集的声音。更多的是雪子。

我站在屋檐下，嘴边噙着笑，就像当年鄙视南方学生的北方学生，看着同事们欣喜模样，暗想，呵，没见过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