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了多久,他都不会忘记那日。
恰逢初春,冰凉的空气渐渐染上一分暖意,远处含烟的青山被氤氲成浅墨色,与盈盈的春水相辅相成。山脚的少年踱步而行,一身素白的衣袍,眉眼清俊而淡漠。他似一片羽,从青山中走出,从绿水旁经过, 却不知去向何方。想必又是一个寒窗十年只为一朝金榜题名鲜衣怒马的少年吧,路旁的农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暗自推测。虽然当时的他确实这样想过,但后来当他站在岁月的另一端回望整段韶华时,不知心中是否又会枨触呢?
他叫孟郊,是华夏大地上千年前的游子。我生活在他出生的这片土地上,不时怀念他曾经的生活。江南代有人才出,孟郊他并不是第一位才子,也不是才情最横溢的那一位,却是人们心中几千年来最有游子气息的那个。
游子,是漂泊无依的才子,是才情豪迈的侠客,是沉稳儒雅的墨客。他们看似刚毅,内心却柔软。游子像一块海绵,浸洇在异国他乡的岁月里,心中日月吸纳的却都是思乡之情。
孟郊便是这样,年轻时就离开了家乡四处闯荡。他天性孤傲,一朝离家,便如白雪落进风沙,见世间疾苦,愤世却无能为力,索性隐居于嵩山中,与自然为伴。在往后看来,那段日子里也常青梅煮酒,苦雪烹茶,清贫却不失风雅,倒是闲云野鹤。
孟郊在嵩山里度过了年少的岁月,后来他走南闯北,游山玩水,结识了同样多才的陆羽和韦应物等人。孟郊应甚是欣喜,常与彼鱼雁唱酬,讨论诗文,满怀才情终于有人赏识。
那些年孟郊一直在游历唐朝的大好河山,从喧嚣繁华的长安城到偏远幽静的山村,见惯了风花雪月,见惯了悲欢离合,那个衣襟青青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成长为淡泊又朴素的男子,他行走于尘世却不牵绊于其中,他化开的眉眼多了几分沉稳,却有依然不变的骄傲。
不论身在何地,每当夜幕降临,他总会执一把羽扇站在小院里,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怀念那年心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世事难料,青春一去不返,而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也没有再回来。眨眼间几十载岁月倥偬而过,漂泊的游子两鬓也染上了早生的白发。好友的赞赏与鼓励能支持他不懈考试的信心,却不能让世人理解他的才华。
可孤傲如他,宁被世人辜负也不求人一分一毫。但又执着如他,年逾不惑的他在老母的鼓励下三次进京应试,直到四十四岁那年才终得进士登第,久违的喜悦扑面而来,长安城内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和谐。此时的他虽不复年少,换下穿了大半生的布衣,又有了当年的风华与骄傲,他随即东归回乡告慰母亲。
后来,他为溧阳尉,定居洛阳。
再后来,五十一岁的他奉母命至洛阳全选,选为洛阳县尉。谁知不久却遭分职,孟郊因此贫困至极,他只得辞官而退。
六十四岁那年,郑余庆奏其为兴元军参谋。孟郊闻命从洛阳前往,不料暴卒于途中,仓促地结束了他的一生。
孟郊这一辈子,命运坎坷,仕途多蹇,总有满怀抱负却不得志。但他并不张狂,并不悲戚,一生几经沧桑,归来时却仍是当年那从山中款步而出的少年的眉眼。他生来清高孤傲,但又是远近闻名的孝子,或许是他被母亲的深情感动,一直听从母亲的话,考试、应选,翻滚在红尘中。他将近大半生的时光都在故乡外度过,若是他当年没有离开那座青山,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我想是的,可那样淡如云彩、轻如流水的日子,是否又真的是让人甘心的一生呢?
光阴流转,一霎经年。岁月是最公正的天平,后来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终于被人们铭记当千年后的我们站在遥遥青山前的时候,依然能感受到依依缱绻的游子情怀从他生活过的地方翩翩飘回,给德清这个依山旁水的小城再添一笔清雅的水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