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头，没有了白日的繁华和喧嚣，显得分外寒冷。昏黄的路灯下，偶尔晚归的行人也都在寒风中瑟缩着快步前行。
十一月底的北方，总是让她觉得寒意彻骨。走出公司的大楼，她围紧了脖子上的围巾，把羽绒服拉链拉到底，快步来到公交站牌前，等着末班公交的到来。
正在她翘首张望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个声音喊到“马丽，真的是你啊！”
她吃惊的回过头，在深更半夜的马路上，难道还能碰到熟人？
在路灯朦胧的灯光下，她竟然看到了那个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她一瞬间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心忍不住砰砰的跳个不停，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你，你，怎么是你？你不是出国了吗？”按捺住心头的狂澜，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漂移的望向远方，故作淡定的问着。
对面的男子，先是静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的说“对不起，马丽。我骗了你。我从来就没有出过国。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从国外回来的吗？”
马丽这才开始正视面前的男人，这个让她深爱又深恨的男人----苏杰。虽然他的身形和面容没有很大的变化，但他的背却有些驼了，额头上有了深深的川字纹，身上的衣服一看也都是过时的款式。
看到苏杰的落魄，马丽突然有种很解恨的感觉。这些年的羞辱和委屈，恨着却又放不下的酸涩，一下子涌上心头。“老天有眼，你也有今天！”她的心里竟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咱们可以找个地方坐坐吗？”苏杰说到。“瞒了你这么多年，虽然是为了你好，可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一直盼着能有机会对你当面解释。”
“为了我好？十年前，你连个说法都不给，连最后一面都不见！一个电话说要出国，我们分手吧，就把三年的感情一笔抹杀！人走了，家搬了，电话也销号了！害的我失魂落魄的到处找你，害的我大学最后一年差点休学！这就是为了我好？”
上班这么些年，久经职场的马丽已经很少有这样激动的情绪。
“走吧，前面有个小咖啡馆，我们去坐一会，好吗。这些年，一想到当时的分手会给你造成的伤害，我比你还难过。”苏杰的声音有些哽咽，眼角泛起了泪光。
虽然心有不忿，马丽还是决定听一下苏杰的解释。
她刚准备走，却看到苏杰回过头去，拉起了一辆三轮车。在和苏杰谈话的过程中，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有看到苏杰后面的这辆环卫工人专用的三轮车！苏杰十年前就是一个富二代，现在怎么会成了环卫工人？她心中开始有了困惑，就跟着苏杰，走到了前面的一个咖啡馆。
“喝了咖啡容易失眠。天这么冷，咱们就来两杯热饮吧”。在咖啡馆两人面对面就坐后，苏杰低声的询问了马丽，喊道：“服务生，两杯热饮！”
很快，热饮来了，马丽把杯子端在手上，看着杯子上方袅袅的热气，感到一股热流从手指尖开始慢慢往身上蔓延。她看了眼低垂着头的苏杰，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说吧，我就听听你的解释。”
“十年前，我父亲的合伙人贷了一笔款跑路了，父亲的公司被迫倒闭。法院查封了我家，房子被拍卖了，各种债主也三天两头来家里逼帐。父亲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当惯了富太太的母亲天天以泪洗面。几百万的债务啊，对我来说就是天文数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可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得不坚强起来，我要把家撑起来，我要替父亲还账。”
苏杰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沉痛和感伤。他的头一直低垂着，眼神越过桌子上的热饮，越过对面的马丽，漂浮在空中。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父亲的欠款，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翻身的机会。当家里没出事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最好的生活，给你我所能给你的幸福，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连自己都养活不起了，我有什么资格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的善良，知道你如果清楚家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一定不会离开我，可我，又怎么忍心连累你！”
随着苏杰的陈述，马丽的身体也一点点前倾着，她紧紧攥着杯子，可还是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
“那你就骗我说出国！你-----”肆虐的泪水，从马丽的面庞滑落下来，啪嗒啪嗒击打着桌面。
“如果不能给你幸福，反而让你跟着我受苦，想想我都无法忍受！思前想后，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和你说我出国了。我知道你会恨我，我当时想，也许过上几年，你会碰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就会慢慢把我淡忘的。可这些年来，我却始终不能释怀对你的欺骗。对不起。。。。。。”
苏杰的声音哽咽着，眼圈红红的，强兜住始终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马丽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她抽噎着，双肩剧烈的抖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的情绪才开始慢慢平复。
马丽问道“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当时给你打电话前，我就办了休学手续。父亲的那些债主，我都给他们写了欠条，承诺一定会把钱还上。所以，我一休学，就马上去找工作了。因为没拿到大学的毕业证，工作也不好找，刚开始我就干零工，什么挣钱干什么。这几年看婚庆公司特别火，就和朋友合伙搞了个婚庆公司，挣了不少钱，父亲的欠款也还的差不多了。父亲病了两年后，母亲坚持不了，和父亲离了婚。原先在我家干保姆的阿姨，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一直在帮助我们，父亲和她走到了一起。阿姨在家闲不住，找了个环卫的活，今年开始负责这个片区的马路卫生。我晚上有空的时候，就先偷偷替她打扫打扫，真没想到竟然能碰上你。”
说起这几年的经历，苏杰的眼神渐渐开始明亮起来。
“你这些年还好吧？结婚了吗？每次给新人举办婚礼庆典，我总会想到你，想象你穿着婚纱的模样，想着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男人，能娶到你。”
听着苏杰的话，马丽刚刚平复的心，又开始翻腾起来。这些年独自一人的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十年前的分手，让她感受到深深的背叛和羞辱。面对苏杰的人间蒸发，骄傲的她，感觉在朋友中一直抬不起头来。从那时起，她开始不再相信感情。这么多年，她拒绝了众多的追求者，拒绝了家人安排的各种相亲。面对周围亲朋好友异样的眼光，还有同事们背后“假清高，假正经”的议论，她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一个人排解寂寞。
强压着这份委屈，她故作轻松的说：“我过得还不错。这些年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在单位已经跻身“白骨精”的行列了。”
“今天能碰到你，知道你过得很好，能当面给你一个解释，我就很满足了。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呢”。
苏杰结了帐，让马丽在屋里稍等会，他到门外帮马丽叫了一辆出租车。
刚走出温暖的屋子，马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苏杰下意识的要帮她裹紧外套，手刚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
他为她打开车门，嘱咐道，“以后别加班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
车子启动了，马丽挥了挥手，看到苏杰还一直站在那里。
出租车里的广播中，有人点了迪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为什么明明相爱到最后还是要分开，
是否我们总是徘徊在心门之外。
谁知道又和你相聚在人海，
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
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坐在后座上，听着熟悉的旋律和歌词，马丽竟又泪流满面了。
